再看遲滿傷勢,胸口已經塌陷進去一個大洞。破口罵道:“你個蠢豬!那法術根本傷不得我!你又何苦來替我擋下!”
“哥哥,我不是蠢豬……”我擠出幾滴眼淚來。都啥時候了,能不能别再罵了。
罵了一輩子,臨了了就不能說句好聽的。
“方才是有人推我……”我也死要面子活受罪。
明明沒人推我。隻是看到有人要傷你,身體便不聽使喚了。
這才想起你已是阿修羅,那法術确實傷不着你。不過打在身上也是夠疼得,我也不想你受痛。
“哥哥……”我費力擡手,抓住他衣襟,憋了一肚子的血此時控制不住的順着口角乎乎往外冒,“我好疼。”
“哪裡疼?哪裡疼?”他抓住我的手顫抖着,也不知是他手心裡的汗水還是我流下的血,滑溜溜的。
是不是看錯了,他眼底竟然染上一層從未有過的驚恐,是在擔憂我嗎?
可憐我這時節還在觀察他神色,看到他難得為我着急。心底一激動,噗噗就往外噴血。
“滿滿!”他急得緊緊鎖住眉頭,慌不擇路的搖晃我。
“心……心疼,你給我揉揉。”我扯着嘴角笑一笑,雖然現在的笑容絕對是夠醜的,但還是不想讓他太為擔憂。
“好!我給你揉!你别疼。”他幾下扯開我衣衫,突然一頓,也不知道看見了什麼,雙眼都睜大了,紅的發紫。繼而攬住我的腰,“你堅持一下,我馬上帶你走。”
芙蕖将遲滿打橫抱起,正要離開,卻不想衆仙就趁着二人說話這會兒功夫合力布下了天羅地網。
轉瞬雲山霧鎖,刹那再無喧嚣,耳畔唯餘空蒙。上下四顧,茫茫一色,天地間似乎僅剩下我與芙蕖兩個。
“混蛋!”他翹手指天,扯着嗓子怒吼:“你們究竟是不是仙者!怎一點沒有慈悲心?遲滿受了這樣重的傷!你們還不收了法術放我們出去尋醫!”
“你也殺了我們衆多仙友!死他一個又何妨?”天際,隻聽那些仙家笑得猖狂。
“若非爾等先動手,那厮們不會成為我刀下鬼!”芙蕖還在據理力争。
遲滿掙紮着擡起手,往胸口摸了摸,空氣中正有個東西突突跳呢。
原來是皮肉俱毀,内髒都露了出來。探着了一片淋漓,方才察覺,看來當真是要死了。
“好哥哥,看你闖下的禍,弟弟我跟着你落草為寇事小,卻替你受了這等罪來,你打算如何補償我?”我撇撇嘴,在他懷中竟一點兒也不覺着害怕,還有閑心笑怪他。
“補償的事情日後再說,現在你先閉上嘴,好保留體力。”芙蕖放平了劍,跳上去。抱緊了遲滿,一邊為他渡元氣以維持他的生命,一邊在雲霧之中遊走。
他曉得再高深的天羅地網之術都是有破綻的,隻要找到一點出口,就能逃脫。故而他此刻一心放在找尋出口上,嘴上能怎麼敷衍就怎麼敷衍我。
遲滿很不滿,抓住他鬓邊的柳發狠拽一下。
“你幹嘛?”芙蕖垂首看他,有些許不耐煩。
“聽我說。”
“我都讓你别說話了!有什麼話出去了再說!”他臉上現出一絲怒色,與之不相稱的是他眼底的慌亂。
我笑一笑。不行啊,再不說,怕是沒有機會了。
委屈的滴下眼淚來,卻不想接着眼淚就如同斷了線的珠,滾落不停了。
故而不依他的,強打起精神,自顧自繼續說:“哥哥,我說過,我許你我這爛命一條,我沒騙你。”
“知道了知道了!”他不看我,繼續在迷霧之中張望。
“我不是表裡不一的人,我從未騙過你,開始時也不曾騙你。”我咳下一口血,終于使他看了我一眼。
他拽着袖口為我擦去嘴角鮮血,眼底愧疚難當,“我信了我信了!你别說了!”
要說,怎麼不說。此時再不說,日後真的沒得說了。
“哥哥,你記得當初在長安降鬼,弟弟我眼看就要進入溫柔鄉,是你跳出來打斷了。”
臭狐狸一頓,怨氣得在我臉蛋上一擰,罵道:“你個好色鬼!這時節了還埋怨我那事兒呢!”
“埋怨死了。”我也賭氣,眼前愈發模糊,胡亂去抓他的手。
他急忙主動抓住我的,表情忿忿,頗有幸災樂禍之意,“那女鬼早都叫我超度了,你就是惦記也無用!還想怎的?”
“想你再賠我一個。”我強撐着眼皮,不想錯過他臉上哪怕一個精彩的表情,“你要賠我老婆,要賠我一個完整的洞房花燭夜。”
“好!好!賠你!一定賠你!”他見打趣不動我,隻好緊緊抓着我的手,臉上盡濕,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不就是老婆麼!待咱出去了,我親自為你選個好老婆!”
要的就是你這話,我一時欣喜若狂,激動得又嘔出一口血來。然後轉轉手,與他十指相扣。“哥哥。”
“我在。”
“我不要你選的,我要自己親自選一個。”
“好!好!你選!你親自選!選好了,我替你做媒!”
“你可說話算數麼?”
“我當我是你!我芙蕖從不打謊!”
我滿意得不得了,眼前已經看不見任何,不過想到他等下的模樣,還是忍不住想笑,“哥哥。”
“我在。”
“我要你,做我遲滿的老婆。”
臭狐狸已探到出口方位,正朝那邊飛速過去。嘴上打着馬虎眼兒,随便應了聲“好”。
突然又一頓,腿一軟差點兒沒從劍上摔落下去。
“你說什麼?”
“沒聽見就算了。”翻了這生最後一個白眼,阖上了沉重不堪的眼皮。
好在他總算是聽見的。
“你居然,對我是這等非分之想麼?”說罷,他笑起來,聽聲音就知道怡然又暢快。
我也笑,笑到徹底沒了氣力,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臭狐狸,你才知道?老子早對你有非分之想了。
隻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我也終究是沒那個福氣讨得你做老婆。
“芙蕖。”我手已經涼得似一塊冰,若不是他緊緊攥着,早已僵硬。用着最後一點意志,有氣無力道:“你曾渡我成仙一次,今我渡你自在一程,咱們兩相抵過。此後你過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各不相欠了。”
話畢,眼皮顫抖幾下,再也見不着一縷光明。
耳邊吹過最後一絲風聲,淺淺聽聞,狐狸笑中帶上了哭泣得顫音。
卻還是罵:“放你媽的屁!誰說不相欠!老子還欠你一個洞房!老子還欠你一個老婆!”
罵到最後,淚水滴落在遲滿額頭,自上流下,濕潤遲滿再也張不開、應不了他的唇口。
“滿滿,你還欠我一個合卺禮。”
“天地無極,萬法無礙!急急如律令!破——”
萬丈流光溢出,障法破滅。
天明,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