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山上籠罩着煙雨般的霧氣。微風也應和着世界尚未蘇醒時的寂靜,冷清地從林間穿過,不發出半點響聲。
山路仍然坎坷,不過已經比每天下雨的時候好走多了。但天氣晴了這麼久,雨後冒頭的竹筍早已經瘋長成竹子,隻能被池父砍下來拿去加工成器具。
“哎呀!”拎着小籃子、說要去挖竹筍的杏花惱怒道,“你别管!”
栗一無辜地眨眨眼睛。
小小的路,路旁雜草叢生,随時可能竄出幾隻小動物。兩個人并肩走有些擁擠,隻能一前一後的走。
杏花跟在栗一後面,無聊地把小籃子甩來甩去。
“我難得起這麼早——你陪我玩嘛!”
“我沒說不陪你玩呀。”
“那我們現在就下山,我陪你去洗衣服,洗完衣服我們找池叔要兩個竹節人——”
“再等一會兒。”
一娘說話的語氣溫柔而平靜,就像長姐在哄無理取鬧的妹妹。但那種從平靜裡透出來的、十足的耐心,又不會讓人覺得自己被當成了小孩子輕視。
并不想被哄的杏花煩悶地扁扁嘴。
但說這麼多已經來不及了,小小的廟宇近在眼前。門外空地的大樹枝丫上,還挂着不久前雨停之後,村裡人來還願時放鞭炮留下的碎屑,已經有些發白了。
劍仙廟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在的,據說是某位仙人下界時路過拯救了村子,所以村民們為他塑像、為他立廟,并傳承下去,世世代代供奉他。
至于靈驗與否,年輕一輩的人并不太清楚,反正沒見過。但老人家們都說應驗過許多次,隻是現在大家的生活都比較好過,再沒有什麼大災禍需要祈求仙人庇佑,仙人也就不應了。
村裡的小孩子都是從小跟在家長來劍仙廟燒香祈願的,雖然心情不怎麼好,但杏花還是收斂了自己的姿态。
她站在外面,看着栗一走進去,熟練地點燃蠟燭。
昏暗的光芒照亮了廟宇。
但劍仙石像本就高大,現在影子被燭光放大後搖曳着幾乎侵占了所有牆面。陰影仿佛是在湧動,從外面看簡直像是要把站在供桌前的栗一一起吃掉。
“一娘!”
杏花慌張的脫口而出。
剛插好香的栗一回頭,看到小姑娘煞白的一張臉。
“怎麼了?”她困惑地走過去。
自從上次池母讓她不要再來山上之後,她就、倒不是說不來了。隻是改成起的更早一些,假裝去小溪邊洗衣服,然後把洗衣盆扔在溪邊,偷偷上山。
……不管有沒有用,總之就是偷偷的。
反正池母也沒再為這事叫住她、揪她耳朵,就當瞞過去了吧。
結果今天偷偷溜上山的時候,被難得起這麼早的杏花看見,黏黏糊糊地非要跟着一起上山來。
小姑娘看起來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吓。
栗一伸出手,摸摸她冰涼蒼白的臉頰,想回頭看看廟裡,卻被拉住了袖子。
“我們回去吧。”杏花小聲說。
栗一點點頭。
“走吧。”
下山的時候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霧氣消散,視野清晰,綠色在視野中蔓延到遠方。
冰涼的空氣也變得暖和了許多。
杏花白白的臉頰也漸漸恢複了血色,又是平時紅潤健康的樣子。
“一娘。”
她帶着顯而易見的雀躍往山下走,但問話時還是猶猶豫豫的。
“你是希望劍仙把歲安哥送回來嗎?”
……
歲安哥?——誰啊。
栗一腳步一頓。
和回頭看她的杏花對視了片刻,栗一才反應過來,這可能是她那個失蹤的丈夫的名字。
“我隻是……希望他平安。”
她含糊道。
這話也不算撒謊。
希望這位失蹤的丈夫,至少在她開始推主線之前,都平平安安的。
栗一想。
結果杏花歎了好大一口氣。
“歲安哥肯定沒事的……我阿娘和阿爹都覺得,他八成是被仙人偷偷帶走,去修仙了。”
“為什麼?”
“你忘啦!”杏花瞪大了眼睛。
她正要下一個石頭砌成的台階,不妨腳下一滑,将要摔倒前被栗一拉住了。
“之前,仙人們來村子裡選徒弟的時候,不是一眼看中了歲安哥麼?說他是天生靈魄,是千年、萬年難遇的資質。”
所謂千年、萬年,對凡人來說實在是很久遠的時間,久遠到說出口都像是一個玩笑、一個故事。
杏花接下來的話倒是真情實感許多:
“他們本來當天就要走的,結果為了歲安哥,硬是待了好幾天。”
栗一眨了下眼睛。
視野裡的風景忽然虛化、杏花的人影變得模糊,登錄遊戲時的失重感毫無征兆地湧上來。她仿佛被拉拽着離開了這座山、離開這個時間,在片刻的停頓後,重新回到池家的屋子裡——
一燈如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