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我回去吧。”姜恩生說。
餘懷之站在原地沒動。
姜恩生回眸看了他一眼,然後又望了眼已經睡下的姜茂德,她把屋子的門關上,走遠了些。
餘懷之緊緊跟了過去。
方才他想帶姜茂德回鶴雲庭養傷,但姜茂德堅持不去,他就要在姜家,甚至連郎中也不許他請,說深夜叨擾人睡覺最缺德,還說碎屍案至今沒破,眼下去敲門郎中也不一定敢給他們開門。
姜茂德用家中備用的東西簡單消消毒包紮一下,然後就睡下了。
想起今夜他急忙從醉春樓趕出來的目的,餘懷之望着姜恩生臉上的躊躇,“你若不想——”
“送我回去吧。”姜恩生打斷他。
她注視着他蹙起的眉心,心中如經曆過一場海嘯後般後知後覺的恐懼,“他知道又如何?”
餘懷之深邃的眼睛愈發深不見底,“姜恩生。”
姜恩生嘴角努力揚起一抹弧度,“我們不是還沒有找到證據嗎?”
餘懷之吸了一口氣,望着姜恩生坦然的眼睛,不自覺點了點頭。
“你如果不方便的話,我自己回就行。”姜恩生說。
餘懷之搶話道,“我跟你一起。”
炫影還在門外等着,風吹起它修長脖子上油光發亮的毛發。關上門之前,姜恩生不舍地望向緊緊關閉的房門。
她垂眸,狠心關門,然後離開。
漆黑靜谧的房屋裡,在外面門被關上的瞬間,姜茂德緩緩睜開眼。
放眼望去,屋子裡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他腦海中忽現出姜恩生兒時奔跑的清脆爽朗笑聲,他滿足地在黑夜中微微笑着。
“那個人叫什麼?”
姜恩生坐在後面,怔怔望着餘懷之踩在馬踏上的黑色長靴。
靴子的一側都破了。
而剛才攔截他們的為首的男人,他腳上那雙暗紅色長靴,不知是什麼名貴料子,上面還繡着精緻花樣,鞋尖不曾沾染一絲灰塵髒痕。
那模樣,仿佛不該穿在人腳上肆意行走跳躍,而是該擺放在鋪子裡最顯眼的位置,吸引更多人去購買仰望。
餘懷之說:“商華。”
“他為什麼非要找到孫侯爺?”姜恩生又問,“他跟孫侯爺曾結下過梁子?”
餘懷之搖頭,“不曾。”
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告訴姜恩生,商華雖頭頂皇城司的名頭,可實際上卻是替丞相趙仲恒辦事。
眼下他們才剛找到事端源頭,一切都還未水落石出,若現在将此事告知姜恩生,他擔心莫大的壓力會讓姜恩生臉上的笑容變得越拉越少。
于公于私,他都不願意姜恩生面對這些。
餘懷之偏頭看着姜恩生額頭的傷口,他喉結微動,啞聲問道:“疼麼?”
姜恩生側目,對上他聚精會神的黑眸,“看路。”
“那夜在鶴雲庭,你告訴我說,若一個人答非所問,那便大有可能是想瞞一些事。”她有理有據道,“你忽然岔開話題,想隐瞞什麼?”
餘懷之不禁倒吸一口氣。
此時此刻他才覺得,先前他教姜恩生的一分一毫,都隻顧得希望她能在情急之下,他無法第一時間趕到她身邊時盡力保全自己,卻忘了她天生聰慧機靈,教她一成,她便有自學剩下起碼五成以上的能力。
現在她拿他教給她的功夫來對付自己,他除了有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後悔,心底還是忍不住替她開心。
忽地,餘懷之垂眸輕笑。
姜恩生不解,“為何要笑?”
“笑你聰明。”餘懷之看着姜恩生懶懶道。
姜恩生剛要反駁“聰明有什麼好笑的”,就注意到餘懷之眼角的笑意。
她生氣地擡手,用胳膊肘朝餘懷之後背猛地撞了一下。
緊接着餘懷之便發出一陣悶哼聲,直挺挺的上半身瞬間向前撲了過去。
見狀,姜恩生立馬發了慌。
她一把抓住餘懷之手臂,“怎麼了?”
不久,前面傳來餘懷之的輕笑聲。
姜恩生知道,他又蒙了自己一把。她氣呼呼朝他後背拍了一掌,“别笑了!”
“管天管地,你要想管别人苦笑?”餘懷之挑眉。
姜恩生“哼”了一聲,“我若能管人拉屎放屁,第一個就先拿你試刀。”
餘懷之不滿皺眉,“姑娘家家的,怎麼張口閉口就是這些東西?”
“侯夫人見我的第三次才認出我是丫頭。”姜恩生白了他後背一眼。
夜晚風不見停,她躲在他後邊,寬厚的肩膀替她擋去大半寒風,姜恩生非常滿意自己坐在後面的決定,并且暗暗下定決心,往後逢刮風下雨的惡劣天氣,自己都要記得坐在後邊的位置才好。
“旁人眼神差是旁人的事,”餘懷之頗為得意地挑了下。
姜恩生不懂他莫名其妙得意個什麼勁兒,“你竟敢說侯夫人眼神不好?”
“人與人之間本就有差異,她未識出你是姑娘,我一眼便能識得出,這點本就是我跟她之間的差異。”餘懷之回眸望了眼耷拉着腦袋不知有何感想的小姑娘,“即便是侯夫人此時此刻站在這裡,本官也敢這麼說。”
“你怎一眼就識得出的?”
半晌,姜恩生才問。
她雖跟面容醜陋無比沾不上半點絲縷關系,也沒到現身便能吓得旁人東竄西跑的程度,可确實她從頭到腳,幾乎找不到一星半點跟柔情似水能挂上鈎的點。
餘懷之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麼問,但她眼底那抹認真又很難讓他說服自己,這是姜恩生給他設下的圈套,就等着他往裡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