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腳他趕回姜家,卻還是晚了一步,姜茂德已經斷氣了。
而且姜茂德的胸膛及腹部,統共被劍刺穿十三下。
見餘懷之走出來,林文忠大步沖過去,“餘大人,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斷定姜茂德是死于這十三劍之前還是之後。”
但若不經過姜恩生的同意,他們也不能私自讓仵作來驗。
隻是通知姜恩生這件事,他們誰也沒臉去。
人家好心來協助他們破碎屍案,現在案子還沒進行到一半,人家爹就意外被刺而亡,全衙門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能承擔這個後果。
餘懷之示意馬夫将他鞭子拿來,“把本官的馬牽過來。”
林文忠欲言又止,望着騎馬離開的餘懷之,懊惱地擡手往他腦門上狠狠拍了兩掌。
天空是黑色的,地面是黑色的,連拍打在臉頰的風也被染上了無盡的黑。
他駕馬狂奔在無盡的長街,肆意狂風卻不及喉嚨哽咽的萬分之一猛烈。
餘懷之覺得,他就像是沙漠之中唯一的一棵大樹,從紮根于碎屍案的土壤那一刻起,他的每一根樹枝都面臨着被風沙侵略的可能。
現在,那些延伸出去的樹枝,在一截一截凋零敗落。
他心中亂作一團,不知當面對姜恩生時,該怎麼開口。
他拉她下水,卻顧及不了她家人的安危。
若姜恩生怪他……
他想,是他應得的。
馬橋得知夜裡門房在黑屋處罰人,那哭聲嚎啕不已,聽着就像是院裡的哪個姑娘。
他想方設法想要靠近,卻被門房派守在門外的雜役驅趕着離開,于是他窩在竈火旁的柴火堆,一直等到那扇門打開,才看清楚是紅菱姑娘。
他想找人問問清楚,到底是什麼原因,但其他人全都閉口不談,他也隻好将此事往後放放,打算待天亮之後忙起來有機會再找人了解了解。
就在他準備離開回去睡覺時,從另一間房走出來兩個人——是紅菱和姜恩生!
看姜恩生挪動兩步都非常艱難的步伐,他也顧不上其他,從夥房後牆角的狗洞鑽出去,第一時間找餘大人通風報信。
“餘大人!”
馬橋氣喘籲籲攔住餘懷之,“餘大人!”
餘懷之見人是馬橋,神色驟然變得緊張,“何事如此慌張?”
“……姜姑娘…姜姑娘她受了罰!”
餘懷之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狂奔趕到的醉春樓,隻是在攀爬醉春樓後的大樹時,看到上面被刮勾着的細小布條,他的心卻止不住地越來越沉。
到底發生了什麼,能讓姜恩生毫不反抗的接受老鸨的懲罰。
那他教給她的那麼多防身及攻擊的招數,在她真的面臨危險之時,又有何用?
餘懷之無聲吸了口涼氣,輕手輕腳推開窗戶。
撲面而來的淡淡脂粉香,被窗外的冷空氣吹散。
屋裡一片漆黑,門外樓道微弱的燈籠光映射在屋裡的地毯上,他勉強能看到趴在被褥上的身影。
姜恩生是真的困,眼皮沉的都擡不起來了,但隻要稍微一動,全身上下的每一處骨連結都鑽心的疼。每每疼起來,她身上就冒一層冷汗。
她聽到窗口傳來聲音,卻沒一點扭頭看的欲望。
然後,她聞到獨屬于某個男人身上的味道,懸起來的石頭才又漸漸落下。
“你怎麼來了?”
姜恩生睜開眼,望着蹲在床邊的男人。
“疼麼?”
餘懷之伸手,将姜恩生鬓角的碎發撫至耳後。
蔣恩深張了張嘴,實在撐不住才說,“疼。”
将那縷碎發撩在耳朵後,餘懷之貼在她鬓角的手卻沒有拿開,冰涼的指腹輕而緩地撫過她的額頭、太陽穴、然後臉頰。
屋子裡太黑,他又背對着門,即使借着樓道的燈籠光,她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手太涼了。”姜恩生抿了抿嘴,“别貼着我臉。”
“……姜恩生。”
餘懷之指腹在她眼角摩挲,“你會不會怪我?”
東方天際泛起一抹白,仿佛大海裡的鲸魚在翻滾之際露出自己雪白滾滾的肚子。
餘懷之側坐在炫影背上,左手緊緊攬着姜恩生的腰,右手握缰繩,“駕——!”
馬蹄聲震響長街,寒冷和凜冽勁風如同一面無形牆壁撲面而來。
姜恩生眼眶蓄滿的水霧,随馬蹄陣陣顫抖,她卻倔強地咬着下唇,不讓眼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