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醉春樓呆得時間最長,而且我為了不牽連到她,抗下這回的懲罰,她看我的眼神都是感激的。”姜恩生說:“所以我覺得她的話,可信度很高。”
“你之前在醉春樓的時候,跟他接觸過嗎?”
餘懷之搖頭。
門房幾乎時刻跟在老鸨身邊,就算不跟着老鸨,也是去做老鸨交代他的事。他在醉春樓算是生面孔,貿然上去跟人拉關系,反而會引起對方注意。
他不能長時間耗在醉春樓,否則這起行動的後方将無人全方位盯探,所以他故意辦砸了不少事,門房實在看不下去,随便找了個理由把他打發了去。
姜恩生點點頭,“也是,這種事就算知道也不可能跟你們說,說不準門房心裡還瞧不起醉春樓的其他雜役。”
這話餘懷之沒否認。
他被那門房踹過好幾腳。
但這事打死都不能跟姜恩生說。
“你确定醉春樓那邊……?”姜恩生心裡不安生,又問道。
餘懷之給出的答案很确定,“嗯。”
“我想……”
姜恩生話才開口,餘懷之就打斷她,“可以,東西已經給你準備好了。”
姜恩生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作勢她就要下床。
餘懷之又攔住她,“吃了飯再做。”
姜恩生也确實餓了。
趁着餘懷之出去的功夫,姜恩生穿上外面一層厚襖,又把搭在被褥上的披風拎在手上,起身走到圓桌旁邊,将披風蓋在腿上,然後靜靜等着餘大人把飯端進來。
馬橋也是餘懷之布在醉春樓的線人,這點姜恩生倒是真沒想到。
主要每次她去夥房,拿着東西賄賂他的時候,他接過手的動作挺自然的,看上去就跟從出生就長在醉春樓夥房燒火似的。
餘懷之推門就瞧見姜恩生已經坐好,他将食物放在桌上,轉身去把門關嚴實。
“馬橋收我的錢,往後能讓他還回來嗎?”姜恩生問。
前前後後真給了不少。
“不能。”
餘懷之折回來,在姜恩生對面坐下。
餘懷之給她盛了碗烏雞湯,放在她面前,反問道:“那些是你的錢?”
姜恩生不說話了。
那不是她的錢,那是錦繡城來的花魁妙妙的錢。
姜恩生悶悶不樂,沒喝餘懷之盛的湯,反而用筷子夾了塊雞肉遞到嘴裡。
她如同嚼蠟,吃不出鹹香淡辣,“那些金銀钗子,還得上交?”
餘懷之:“你覺得呢?”
姜恩生頓住,擡眸瞥了某人一眼。
餘懷之覺得姜恩生那一記眼神挺莫名其妙的。
但那些到最後都是贓物,當然不可私吞。
她好像忘記了悲傷,可她原本清澈的眼睛,此時卻像是被大霧染上了混沌。
日落西山,白晝帶走人間殘留的最後一縷暖光。
夜,
就此上演。
二皮匠都是在夜間進行縫補,世間流傳着各種傳言,有說因為夜間陰氣最重,也有說地府低天庭一截,更有甚者,說夜間最适合靈魂。
一分為二的屍塊,被一針一線縫補起來的瞬間,連帶那些損傷破碎的靈魂也能一并給重合起來。
這事她問過她爹,當時她還小,爹隻是打馬虎眼,還擺出一副很恐怖的表情吓唬她。
後來錢狗子在人群中大肆散播這些傳言,說的神乎邪乎的,但就是有人信了,而且相信的人越來越多。
以至于手藝勉勉強強的錢狗子,縫補的生意反而越做越紅火,名聲也越來越好,而她爹姜茂德手藝精湛,卻逐漸無人問津。
那個掉下船被鲨魚咬掉胳膊而死的鹽販子,是她爹有生以來第一回做了活沒收錢的人。
原因不外乎兩個。
一是錢狗子搶了生意,他不信邪,不相信精湛的手藝幹不過花言巧語的賣弄;二是他開始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隻顧得積陰德,忘了陽德這回事,老天爺才會故意讓他生意變差,以示提醒。
她圓滾滾的腦袋微微側着,後腰俯身向前,靠近木闆上姜茂德的屍體。
燭光随風搖曳,餘懷之跨步走到門縫的位置,用身體擋住鑽進來的寒風,光影飄搖的幅度瞬間變小。
她一雙巧手穿針引線,手腕處的針眼尤為醒目,每拉線時,她眉心就不自覺皺一下,才不一會兒,她飽滿的額頭就蒙上一層細密汗珠。
餘懷之眉心緊促。
他從袖口抽出帕子,腳步輕而緩慢地走上前,秀有一朵精緻桃花的黑色手帕漸漸靠近姜恩生額頭。
“别動!”
姜恩生低聲道。
她眼皮都沒擡一下,甚至穿針的動作都沒有一絲停頓,“不要靠近我。”
餘大人後退幾步。
“不要說話。”姜恩生又說。
餘懷之喉嚨發出一陣輕輕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