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如何,你們官府今天必須要給我們一個說法!”
人群中,一個男人大聲喊道。
天色将将大亮,衙門外就裡三層外三層站滿了人,遠遠看去人頭攢動,好生激烈。
姜恩生下意識邁開腿就要往前跑,但餘光又注意到旁邊的餘大人。
餘大人面色淡定,連個眼神都沒給她。
她咬咬下嘴唇,忍着好奇放慢腳步。
為了不傷及餘大人自尊,她故意慢他半步,這樣萬一他被石頭絆倒或者腳底踉跄,有個什麼意外發生,她也好即使出手把人扶助。
餘懷之和姜恩生兩人眼底都有不同程度的暗沉。
因為倆人昨夜都沒睡踏實。
今早天不亮,兩人紛紛拉開自己屋門走出來,誰也沒吭聲,就好像睡前打了一架還沒和好的朋友,各方心裡都憋着一股氣要等對方先跟自己道歉似的。
其實不然…
姜恩生是因為渾身疼的睡不着,半夜起來蹲在牆角聽耗子在洞裡唧唧叫喚,中途從洞口跑出來三隻耗子,她用腳踩死一隻,另外兩隻太小太靈活,給跑了。
她左右環視,在屋裡發現好幾處耗子可能鑽進來的小縫隙。
于是翻騰來去,找來些布巾把那些個縫隙堵嚴實了。
原本她打算問問餘大人來着,但大概是這裡長久不住人,那些布巾已經有被耗子啃過的痕迹,就算餘大人知道了,這些布巾的下場也是丢掉,還不如趁被丢掉之前發揮一下它的用處。
等明個兒回來,再買些耗子藥往屋裡撒點。
餘懷之也是,舊傷傷口本就沒有長好,結果舊傷口又裂開,夜裡疼的翻來覆去難以入睡,不過勉強還能睡着。
但一閉上眼睛,他眼前就浮現出某個沒心沒肺的姑娘,她樂呵呵的在他跟前說要習些歌舞,好在往後遇見危險的時候使美人計,他心裡就憋悶得慌。
也不知道那顆圓滾滾的腦袋裡裝了什麼,三十六計那麼多值得她學的東西不去學,偏要學這一計。
想着,他都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兩三日前,她還不顧危險從房頂跳下來,就為了看他一眼,當時他二次昏迷也剛醒過來,看到她不顧一切的勁頭,心裡滿腔感動,于是就想逗逗她。
小姑娘聽完面帶羞澀,他還當她是明了他的暗示,結果今夜她就甩給自己一句難兄難弟。
餘懷之越想越氣,氣得傷口也疼,睡意也早跑得無影無蹤了。
他坐起來,直捶被褥撒氣:“你先是個男人再想着跟我難兄難弟吧!”
砸完撒了氣,傷口無聲饋贈給他雙倍疼楚。
餘懷之解衣敞懷,一看——
得!
才包紮好的紗布,又侵了大片血迹。
“落葉歸根,人死就該及早下葬,這麼晾着天理難容!”
“就算你們官府覺得有問題,可人主家樂意,不願意追究,你們就讓主家把屍體擡回去吧!”
“是啊!”
一個老婦人哭得癱坐在地,不能自我,“我家中都已準備好,就等着今日良辰吉日下葬,你們官府如此逼人,我老婦死後可如何向家中列祖列宗交代啊!”
老婦的哭聲,男人理直氣壯的隻聞聲,衆人的議論聲…
聲音此起彼伏,一陣接着一陣,沒有人注意到,東方天際默默升起一輪紅日。
姜恩生垂在身側的手時不時攥成拳,一會兒又揪着衣服,總之不能有半刻安生。
餘懷之瞧出她的急勁,于是朝衙門正門揚揚手。
“不用。”姜恩生說。
姜恩生目光早就被前面不遠處的情景吸引,卻還強忍着沒跑走,“你腿腳不利索,我跟你一起走。”
餘懷之:“……”
他隻是受傷了,還沒到路都走不利索的程度。
“你先往前走,替我開道。”餘懷之說。
姜恩生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明白了!”
“肅靜肅靜!”
馬橋扯着嗓子,大有一人可抵萬人的架勢,脖子都喊得通紅,“此事絕非一般,眼下我們還——”
“在這兒磨磨唧唧半天了,連個原因也不肯說,怎麼?是覺得我們這幫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好欺負是吧?!”
人群中為首的黑胡子大漢,粗犷的嗓音一開口就蓋住了馬橋的聲音。
馬橋被人擠來推搡去,急得恨不得飛到衙門外的石獅上,占據最高點,這樣多少也能有點存在感。
“來!讓一讓!讓一讓了啊!”
姜恩生張開雙臂,邊走邊揮動,走兩步就回頭看餘大人一眼。
餘懷之看着前方格外賣力給他開道的瘦小身體,心裡輕飄飄的,有那麼一瞬間讓他覺得,有她在身邊,他非常滿足。
姜恩生擺譜的架子給搭得非常全面。
在衆人的注目下,餘懷之站定。
“人暫時還不能放。”
衆人雖心有不甘,可還是畢恭畢敬抱拳向餘懷之行禮。
“為何?”那個黑胡子大漢又帶頭道:“就算不放人,也要給我們大家夥一個說法,總不能你們官府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是啊!都說落葉歸根,人死後還是盡早下葬的好,否則夜長夢多,活在世上的人睡不踏實,死了的人這麼擱着也不是事。”
翻來覆去就是這麼幾句,沒一會兒的功夫,馬橋已經聽他們說了不下十遍。
餘懷之目光掃向面前一張張迫切想要知道真相的平民,“此事可說,人,也會放。”
“看看!”
黑胡子大漢得意地沖馬橋揚揚下巴,然後握拳振臂高呼:“餘大人!餘大人!”
餘懷之走到死者家屬面前,“屍體是錢狗子拉去縫補的?”
老婦人淚眼婆娑點着頭,“是啊!”
“大娘可知,錢狗子的縫補技術不如姜茂德?”餘懷之耐心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