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從腳底闆、小腿一直到膝蓋窩,是一條看起來像是被一刀劈成兩半,加之現在冬天,傷口處早已皲裂凍得看不出原來模樣。
拆除掉格外添補上的那塊人皮,光是傷口處的凍瘡,姜恩生就廢了不少勁。
仵作也一直在旁邊給她打下手。
最後清除完雜質,姜恩生起身要去拿夾闆固定住劈成兩半的小腿。
她起身起到一半,餘光突然感覺膝蓋處下榻的格外明顯,一旁的仵作也看出了異樣,兩人幾乎一瞬間同時俯身看向死者膝蓋。
姜恩生眉心的皺痕越來越深,“這個刀口……”
仵作捏着下巴,愁眉苦臉:“這塊骨頭……”
“跟田種脖頸那條好像!”姜恩生擡頭。
“好像缺了一塊!”仵作激動地看着姜恩生。
錢狗子的縫補技術太差,加上傷口面沒有清理,看上去一片模糊,根本看不出傷口痕迹。但現在清理幹淨,姜恩生很明顯看到,這具屍體的刀口與田種脖頸的斷裂痕迹是一樣的。
當初田種身首斷開的傷口處,就是因為銳器太過鋒利,如果不是經常看各種刀口走向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發現有何不同,尤其都是距離死者已有一段時間,傷口處被感染的程度不同,夏日因為溫度高,傷口感染發炎最後腐爛,冬天又因為凍裂導緻肌肉損壞。
仵作連忙拿起鑷子,小心翼翼朝膝蓋處探去。
姜恩生站于一旁,大氣不敢喘一下。
仵作才夾着膝蓋表層皮掀開,另外拿着的鑷子才碰到膝蓋骨,一眨眼的功夫,膝蓋骨就“咔哒”往下墜了半分。
仵作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他一動不動,聲音僵硬地說:“我可沒使勁啊!”
雖然停屍房比屋外暖和點,但姜恩生不認為衙門停屍房的溫度達到了可以讓幾乎徹底凍住的屍體融化的程度。
停屍房外,餘懷之,馬橋,林文忠和陳縣尉等一衆人焦急地等在門外。
自打清晨那會兒衙門外圍着一群人,一直到現在,衙門外就沒安生過半分,熙攘議論聲,站在中廳都能聽見。
原本安排在今日審理的老伯家夜半三更丢鵝事件,也因為外面太過嘈雜而半中間被迫停止。
眼睛、心髒、腎髒……都是單獨的部位零件。
姜恩生眸底驟然一頓。
她順手拿起鑷子,幹脆利落夾住方才仵作夾着的皮膚,“周大哥,你看看膝蓋骨裡邊是不是少了什麼?”
仵作恍然大悟,連忙按照姜恩生的說法去做。
馬橋在外面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林文忠掃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冷靜點?”
“不能!”馬橋一直掐着自己的手掌心,“我都快急死了,你看仵作臉色怎麼那麼難看啊?”
林文忠看了眼面色沉穩,但目光聚精會神的餘大人,他又瞥了眼按耐不住的馬橋,“但姜姑娘臉色很平靜。”
“姜姑娘是事越小她跳的越高,事越大她也冷靜,要不她怎麼在醉春樓待下去?”
手掐的實在快要麻木沒知覺了,馬橋一把抓住林文忠的胳膊捏,好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要不他腦子真要爆炸了。
不一會兒,仵作緩緩擡頭。
姜恩生直接問道:“少了什麼?”
“髌骨韌帶。”仵作說。
髌骨韌帶缺失嚴重将會影響膝關節穩定,可若是一整個沒了……
姜恩生無聲呼了口氣。
她拿着鑷子的手不自覺下垂,然後緩緩回眸,下意識看向餘懷之。
仵作也跟着看過去。
馬橋咬緊下唇,一臉痛苦,掐着林文忠的手幾乎要把林文忠的胳膊穿成一道孔,“林大哥,姜姑娘的表情我有點害怕。”
姜姑娘的表情很沉重。
林文忠抖手甩開馬橋,“害怕你别看。”
馬橋欲哭無淚,“死者不能也跟碎屍案有關吧?”
姜恩生拖着沉甸甸的腳步走到餘懷之面前。
“馬橋說中了。”
餘懷之面色雖然一樣凝重,不過也還能維持得住場面。
他“嗯”了一聲,對姜恩生說,“先縫補,盡早讓家屬把屍體帶回去下葬。”
姜恩生點點頭,“是。”
仵作走來跟餘大人和陳縣尉禀報,陳縣尉聽完當場兩腿發軟,被人招呼着去了偏廳。
停屍房門外瞬間少了大半的人,馬橋都快急哭了。
餘懷之嫌他吵,叫林文忠把他拽走。
姜恩生重新淨手,然後坐在凳子上進行縫補。
餘懷之悄無聲息走到她身側,靜靜陪着她。
夕陽西下,天光黯淡,停屍房一片明亮。
不久,
夜深人靜。
姜恩生在最後一條線的結尾打了一個很小巧不明顯的死結,代表着這場縫補徹底結束。
松了固定在小腿兩側的夾闆,她把兩塊闆子放在身後的桌上,弧形木闆碰撞在一起,發出一陣清脆聲響,漸漸的,聲音愈發渺小,再然後,闆子碰不到一塊,然後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