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前邊的翻炒栗子動作太大,攘了他一臉灰,餘懷之側身用袖口忽扇幾下,随後大步略過炒栗子,來到了包子攤位前。
……
姜恩生離開蔔卦男子攤位前,還未靠近前街角十字岔口熱鬧的雜役圈,人群中,忽然一個身穿深色粗布破爛衣、挽着亂糟糟發髻的瘦小中年男人攔住她,不由分說,隻一味地拽着她往狹窄小巷裡走。
他甚至比她還矮半頭,腿腳看着也不怎麼好,走起路來跟即将踉跄摔倒似的,可就是力大無比,任由姜恩生怎麼掙紮,都掙紮不開。
“你…要帶我去哪裡?”
姜恩生被人連拖帶拽,腳步淩亂錯了節奏,連同說話語氣也不自覺斷斷續續。
“嗯…啊…嗚嗚!”淩亂的碎發擋在他前額,他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話音最後,是一聲憤恨又惱洩的“哼”。
姜恩生看出來了,“你……你是啞巴?”
中年男子嗯嗯哼哼邊疾步向前邊點頭,因為太過焦急,回頭看她的時候,眼底生出一層厚重的霧水。
奪眶而出的眼淚還未順着眼角落下,就打濕了淩亂碎發,亂糟糟的發絲黏在太陽穴,恍惚間透出幾分整齊。
“你先别哭,”姜恩生盡力安撫他,“你得告訴我發生了什麼,我才能幫你,對不對?”
忽然,中年男子突然停下腳步。
他雙眸警惕地左右環視,散落在頭兩邊的頭發就像撥浪鼓兩端的晶珠,不停地晃動。
姜恩生剛要上前,不料中年男人突然轉過身來,一把呼在她嘴巴上。
他急切地揮動着左手,看着像是斷了很多年的一手半截手指激動地指着巷子岔口前面不遠處地基半人高的宅子。
姜恩生試圖擡手掰開他的右手,他卻突然之間松了手。
他攥緊拳頭,隻剩一截的小拇指突兀地露在空中,不偏不倚,指向的正是高地基的房門。
姜恩生迫切地想要明白他的比劃到底是什麼一絲,可越是心急她就越要控制自己冷靜。
毫無章法的比劃中,姜恩生意識到對方的意思是,讓她留在原地。
她點點頭,順着啞巴方才指過的牆角,“我就在這裡不動。”
明白姜恩生的意思,啞巴意味深長地點點頭,然後深吸一口氣。
他望向宅門的目光铮铮,眼底染上幾分兔子企圖要撲倒豺狼的全力一搏。
姜恩生注視着他,就像望着一個孤零零站在懸崖邊上欲要放棄生命的稻草。
她的心口砰砰直跳,一種莫名的緊張感讓她本能地伸手去揪啞巴的衣角,可惜晚了一步。
巷子裡傳來木門拉開時的“滋啦”聲,她伸出的手攥了一把空氣,身旁的啞巴不知何時邁開腿沖了出去…
“阿彌陀佛!”
和尚一襲袈裟,在住戶門前雙手合十畢恭道别。
和尚轉身的瞬間,啞巴突然登上台階,巨大力與和尚撞個滿懷。
刹那間,和尚手中缽盂“咣當”掉落。
與此同時,姜恩生看清楚了和尚的面容。和尚是——商華!
他眉間那顆朱紅色痣太過明顯,她很難忽視。
啞巴奮力摟住商華雙腿,頭一個勁的跟她使眼色,示意她去拿那個掉落的缽盂。
姜恩生頓時明了,大步沖上前之際,餘光發現商華輕而易舉掙脫開啞巴的拖攔……
啞巴不會說話,可疼痛難忍的時候,啞巴會哼出聲音。
姜恩生撿起缽盂,轉身欲要跑走,卻發現商華腳邊耳朵啞巴鼻腔噴血,本就瘦的沒有肉的黝黑臉蛋,此刻布滿鮮血。
她喉嚨就像被一顆完整圓滾滾雞蛋堵住一般,又澀又疼,手中缽盂不似平常瓷器銅盆冰涼,捧在掌心猶如一顆被潤油浸透了的夜明珠,四周的寒氣無法侵透它潤柔的碗壁。
姜恩生猶豫不止,望着死死攔着商華的啞巴,她做不到當沒看見,就這樣轉身離開。
那夜西城門下,她就是聽信了餘懷之的話,二話不說當即騎馬離開,可換來的是餘懷之三天三夜的生死未蔔。
隐隐之間,餘懷之叫她快速逃走的面孔,和眼前啞巴拼命甩頭讓她離開的面容重疊在一起。
“啊咦喔——嗯走!”
啞巴脖頸青筋暴起。
姜恩生聽到他發出的聲音中,有一個不算清楚的走,一瞬間,她鼻腔酸澀難耐。
她扭頭就跑,拼命地跑,兩條腿好像受啞巴控制,小巷的牆壁間,回蕩着她再一次逃走的腳步聲。
姜恩生三步一回頭,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耳邊風聲和啞巴的嘶吼聲混雜在一起。
轉頭間,前方小巷口突然湧進一夥黑衣人,衆人緊緊追随着前面的餘懷之。
餘懷之也注意到了姜恩生,情急之下沖她朝西側巷子揚揚下巴,與此同時,姜恩生也朝身後指指。
兩人擦肩而過之際,餘懷之将束腰帶别着的小巧鋒利匕首迅速塞進姜恩生掌心。
姜恩生欲要叮囑他注意安全,可不等她開口餘懷之就已經與她擦身離開。
此時空中突然飄來一陣蒙蒙細雨,雨越來越密,街上來往行人慌忙躲雨,沒多久,熱鬧非凡的長街便空無一人,留下的隻有來不及收起的攤位,和慌亂中被撞翻後又被行人肆意踩踏的菜葉面湯。
長街上,姜恩生拼命地跑,她不敢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