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懷之擡眸,“嗯?”
“這把劍,”胡青疑一把将長劍伸向餘懷之胸膛前,“是你父親贈予我的,好劍!”
餘懷之目光寸寸劃過佩劍手柄。
簡單的彎繞曲線,從劍柄頂端到刀縫銜接處,沒有多餘的花紋。
隻是這把佩劍,散發着濃濃的血腥臭味,不似他父親那把,幹淨,無味,即使在深夜裡,劍脊借月光,也能照出一道明亮的光。
但胡青疑左手持着的劍鞘,鞘口處早已變得模糊不清。
他一眼就能看出,這是每一次動刀之後,不清理劍刃,直接将沾染鮮血的劍身插|回劍鞘。鮮血經過風幹等各種因素,堆積在劍鞘口,所以才導緻鞘口變得鏽迹斑斑,一片模糊。
他父親從來不會這樣。
父親的時間,一半留給他随身攜帶的那把佩劍,一半留給他和母親。
而自父親身亡離世,直至今日,他才重新看到那把熟悉的長劍。
餘懷之面不改色“嗯”了一聲,“我府上确有一把一模一樣的。”
可惜拆了劍把,他發現劍格裡并沒有他父親教他刻的“餘”字。
胡青疑把劍身收回劍鞘,随手将長劍放在一邊,然後引餘懷之到正堂用茶。
“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胡青疑将一杯滾燙熱茶放在餘懷之手邊。
餘懷之目光如炬,“地牢爆炸當日,我就認出您了。”
他目光緩緩移至胡青疑右手上,“您左手食指和拇指上的擦傷,是我父親請求您打磨毛筆盒的時候弄傷的。”
餘懷之擡眸,對上胡青疑的頓然一愕的眼睛,“我父親曾與我說過,叫我記得叔父的好。”
胡青疑捏着茶碗的手,猝不及防地抖了一下。
熱茶灑在桌面上,一小片的水層,在接近桌沿處突然停住。
餘懷之全然當沒有注意到他的驚慌,随手捏起茶碗小抿一口。
看着他喝下茶水,胡青疑才面色才一點點恢複自然。
他幹幹一笑,“果然年輕好啊,年輕眼神好。”
餘懷之淡淡一笑,嘴角勾起冷漠又不易察覺的弧度。
胡青疑無奈歎了口氣,“多少無辜百姓葬身于此,懷之可要替他們讨回公道啊!”
餘懷之滿目自信,“當然!隻是,胡叔父為何會在現場?”
胡青疑捏着茶碗的手頓了頓,垂眸之際,眼珠飛速轉動一圈。
他撂下茶碗,一雙飽經風霜的眼直望着餘懷之。
胡青疑:“你也知道我手藝好,這人啊,好出頭不行,太次也不行。我前些日子才回到家鄉,想頤養天年,可誰曾想!”
他長歎一息,無奈搖頭,“我前腳才回到宅子,後腳就被他們綁了去!”
餘懷之寬慰,“不論如何,叔父順利逃離出來,已是莫大的幸運。”
餘懷之端起茶碗,隔空敬他,“想必這段日子,叔父也吃了不少苦頭。如此,懷之便先行告退,待叔父休息兩日,再登門拜訪。”
胡青疑眼裡浮現一層薄薄水霧,“你如此懂事理,我想你父親在天之靈,定會感到欣慰。”
餘懷之起身道别,胡青疑緊跟着起身送客。
送至門外,餘懷之喚胡青疑留步,然後大步離開。
轉身之際,餘懷之餘光微不可察地瞥了一眼随意丢在遊廊長石凳上的佩劍。
明月高挂,四周寂寥無聲。
胡青疑退回宅門裡,兩手将大門緊閉。
胡青疑将适才兩人剩在茶碗的茶水,随意潑在地上,然後把茶碗放回櫃裡。
油燈微微搖曳,燈下圖紙上,密密麻麻的橫豎交錯,讓人眼前一片模糊。
胡青疑用朱筆,在圖紙靠右上方向的房子點了一個紅點,然後迅速将圖紙收起,塞進枕頭裡。
熄了燈,胡青疑筆直躺在床上。
他雙手抱臂,未換去外面衣裳與鞋襪,整齊躺着入睡。
自稱是餘瀚之子的餘懷之突然登門造訪,他不覺得奇怪。
因為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餘懷之的身份。
就在胡青疑就要睡着之際,餘懷之的一道聲音如同一道閃電,從他的太陽穴飛速貫穿他的整個腦袋。
——您左手食指和拇指上的擦傷,是我父親請求您打磨毛筆盒的時候弄傷的。
毛筆盒?
他接觸工匠多年,還曾未弄過這種小破玩意。
先前餘瀚找他弄那些孩童玩耍的器具,也都是他畫好圖紙再現場教學,從未真正上手造過!
時光飛逝,穿梭回十多年前。
那是一個冰天雪地的世界,圍獵場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枯草垛一旁,男人一身鮮血,四肢僅剩下一隻手臂,緊緊抓着胡青疑的褲腳。
“你殺我可以,但我已答應懷之…要……送他一小小毛筆盒。”男人氣息将斷,目光裡帶着赤誠懇求,“胡兄……,拜托你……”
話音剛落,男人就咽了氣。
胡青疑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擡手一把抓起放在一旁的長劍,黑夜之中,深不見底的幽境,燃起兇兇烈火。
這把佩劍是他親手從餘瀚手中抽走的,餘府怎會還有另一把?!
寒氣驟然升起,胡青疑飛速沖出房門。狹窄陰暗的巷子,胡青疑行事匆匆,連宅院的大門都沒來得及上鎖。
胡青疑匆匆離開,黑暗中,餘懷之的身影緩緩移至月光之下。
他一雙鷹目,緊緊盯着胡青疑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