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區雖在荒野之中,但極為熱鬧,天上白雲翻轉,地上炊煙袅袅,倒有幾分煙火人間的缱绻。淩唐收回目光,掠過拌面、抓飯,最終給他和樂野點了兩盤幹煸炒面。
“你在這等。”
他拿上煙和火機,靠在路旁的欄杆處抽煙,煙圈接軌一朵雲,平添幾分自在。他偏了偏頭,瞥見樂野急匆匆跑了趟便利店,出來的時候拎着個塑料袋,不知道是什麼。
淩唐抽完一根煙,撚撚手指,沒再繼續,大步朝樂野這桌走去。人多,面還沒上,他坐下後沒吭聲,藏不住心思的十八歲男孩往天上指指,沖他笑:
“看彩虹。”
彩虹在樂野手裡,他趁淩唐擡頭,快速解開塑料袋,舉起超大的彩虹棒棒糖,然後就看見淩唐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彎了彎,映着太陽光,熠熠的,可好看,他把棒棒糖遞過去:
“淩唐哥哥,吃彩虹嗎?”
天真到有些傻,但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淩唐看了一眼樂野,這麼想着,沒接彩虹糖,垂下眼無言,直到樂野把手收回去,連帶着彩虹糖,然後就聽見“哐哐哐”的聲音,擡頭,樂野個頭不高,挺有蠻勁,幾下把糖砸成小碎塊,重新遞給他。
淩唐咬了一顆在嘴裡,還要教導:
“少吃糖,容易蛀牙。”
樂野聞言鼓了鼓臉頰,幾次看向淩唐,欲言又止,等炒面上來,呼呼一頓吃,殊不知自己在淩唐心裡又成了“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典型。
“淩唐哥哥,你不吃了?”
淩唐“恩”了聲,低頭看手機,裴應那貨,要他去趟阿克蘇買點東西,諸如鷹嘴豆、羅布麻茶、阿克蘇蘋果、紅棗之類,俨然把他當作了土特産代購。
他撥過去電話,毫不客氣:
“自己網上買去。”
裴應就知道他要說這話,立馬大嘴叭叭,翻起舊賬:
“去年我去東北給你帶的啥,前年去陝西給你帶的啥,你好好想想呢!”
淩唐懶得搭理他,他自己欠的非要大老遠背一堆東西,但還是應允:
“知道了。”
他知道裴應的意思,想讓他晚點到阿勒泰,晚點做不理智的事,那就……去趟阿克蘇吧。淩唐看了眼還在埋頭猛吃的樂野,這趟旅途,也還算有意思。
樂野終于放下盤子,兩盤面被一卷而空,盤子溜光,淩唐瞅了眼:
“你把我飯也吃了?”
樂野第一次嘗到窘迫的滋味,“唔”了聲,然後紅着耳根說:
“我再給你買一份吧,淩唐哥哥。”
淩唐搖了搖頭,示意他擦擦滿嘴的油,率先起身:
“是說你别撐着。”
“我不撐,嗝。”
淩唐回頭揶揄他:
“等會兒敢吐我車上,你試試看。”
樂野有點摸準他的脾氣了,愈是這樣說,愈代表沒事,他現在不太怕淩唐生氣了,在身後笑嘻嘻地惡心人:
“沒事,我跟牛吃草一樣,會反……反啥,哥哥,那個字咋念?”
淩唐坐上主駕,神态莫測地轉頭看他一眼,拎起他放在扶手箱上的書本:
“看你的書。”
車子啟動,“嗡”的一聲,和低飛的幾隻雄鷹呼應着,預示着不太美好的天氣。淩唐眺向遠方,黑雲壓境,以極快的速度烏泱泱往這邊來了,得趕在大雪來臨之前抵達阿克蘇。
兩人在車上互不打擾,樂野捧着書一會兒寫,一會兒念叨的,總是安靜不下來。但淩唐覺得奇妙的是,他竟然這麼快适應了對方的聒噪,小烏鴉飛進車窗裡,與人類和諧相處,大概就是這麼一種感覺。
隻是可惜,他年近三十才明白這“和諧相處”四個字的内涵。
樂野說得沒錯,哪兒的太陽都不如阿勒泰的兢兢業業,縱使凜冽的冬天,也有衍陽高照、雲月灑脫,天大地大,身處阿勒泰的人們都如太陽一般,蓬勃而盎然吧。
就這麼開下去吧。
淩唐收回視線,打了轉向,駛出高速,前往阿克蘇市,卻在路口碰見攔路的交警,他逆着光眯眼看了看,竟然是查駕照的。
“怎麼了?”
樂野見車速減緩,眼前不再是剛才那條路,又順着淩唐的目光,看見一輛警車還有幾名穿着制服的交警,一下子慌了,心中有了不妙的猜想:
“淩唐哥哥?”
聲音都有些發抖。
路口堵車,淩唐踩着刹車停下,距離交警還有七八輛車,轉頭耐心解釋:
“交警查駕照,放心。”
樂野還是有些慌,萬一查出來自己沒身份證怎麼辦,他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淩唐,後者漫不經心道:
“實在怕的話,你躲後座去。”
樂野聞言往後一看,再瞅了瞅腳底下,都塞滿了兩人的大包小包,怎麼辦怎麼辦,瞥到主駕駛座,隻有淩唐腳下空空如也,應該夠他藏身。
于是——淩唐一個沒留神,自己雙腿被使勁扒拉了下,就這麼鑽進來一個人。他低頭與樂野對視,後者無辜而又請求的目光讓他說不出話。
前面的車動了,他踢踢樂野的屁股,踩着油門緩緩前進,視線中怎麼也避不開一眼不眨盯着他的樂野。
嘴唇因為緊張微微張着,一呼一吸,熱氣升溫,悉數噴向一個微妙處。
淩唐閉了閉眼,眼看就要到警車跟前,也不知道樂野張着嘴輕輕地“哈”什麼,他實在忍無可忍,垂下眼,兇巴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