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度走出去吹了吹夜風,想起殷胥最後的那個神情,這心裡絕對是記挂着,沒那麼輕易放下,不如順水推個舟。
他把常喜拉了過來,悄悄說了句話。
“你抽空跟陛下提一提秋獵的事。”
常喜不明白,疑惑地看他。
陳度道:“緩一緩心情,你知道陛下是因何而心情不好的吧,正好秋獵把那些臣子家眷什麼的都叫上,讓舊人再見一見。”
常喜心中咯噔一聲,腦中蓦地浮現那樁京中傳得沸沸揚揚的舊事。
他原本就是個做灑掃的,連端茶送水都算不上,自陛下登基,才過來服侍的。陛下也算對他有知遇之恩,他一直覺得京中傳言都是虛的,可對上陳度笃定的目光,常喜堅定的眼神終于變得猶疑。
所以陛下今日心情不好就是跟那位薛二小姐有關?
常喜望着陳度,腦中飛速運轉。
難道陛下當年真的是被薛二小姐殘酷無情的抛棄?
今日一見,陛下沒能發洩出怒氣。所以陳小将軍才提議再見一面,讓陛下見了人徹底出了出氣,心情就好了?
兩人目光相撞,眼神來回幾番。
陳度仿佛看懂了常喜的眼神,應和似的沖常喜點了點頭,肯定了常喜所想。
一句話都沒說,一切盡在不言中。
常喜深深呼吸,重重點頭:“奴才會在陛下面前提一提這事的,隻是也不能打包票陛下會應此事。”
陳度胳膊搭在常喜肩上,又摸着下巴想了一下,薛二當時稱病不入宮觐見,寺裡遇見了也不說話,這秋獵她恐怕也未必會來,甚至來的幾率不足一成。
這般想着,陳度歎氣。
“那人恐怕未必會來啊。”
常喜一想也是,真如傳言薛二小姐當年那麼狠心地抛棄了陛下,如今哪裡還敢再見,怕是躲也來不及。
那陛下,豈不是出不了氣?出不了氣不就還是難受?陛下難受,他們這些伺候的不就日子難過?
“陳小将軍,那怎麼辦?能下旨強逼着人來嗎?”常喜問。
這話一出,陳度都側目而視。
還下旨強逼?沒看出來常喜這白白的小胖子這麼……平常就這麼追人?
這是求偶,又不是對付仇敵。
陳度認真想了下這問題,若薛二不來會怎麼樣?
說到底殷胥真是沒做過一點對不起薛二的事,就差把心都掏出來了。而且不管怎麼樣,殷胥這三年為情吃的那些苦頭,他也是都看在了眼裡。
薛二真這樣絕情,殷胥該死心了吧。
雖然陳度總覺着陛下心很黑,但應當也做不出來強取臣妻這種事情吧。
應該不會吧。
想到這裡,陳度收回胳膊,拍了拍常喜的肩膀道:“見了也好,不見也好。”
說罷陳度就飄然而去了,徒留常喜在原地一臉懵地摸了摸肩膀,反複品味着陳度說的最後一句話。
可思索半晌,常喜還是什麼所以然都想不出來,遂放棄了。
沈府。
幼青歇了幾日後,已經開始考量在長安重建女醫館的事情了。
當年長安的女醫館剛開了不久,幼青便嫁去了揚州,現在一打聽女醫館已經關門改作旁的鋪子了。
如今這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但這也急不來,還是得慢慢尋摸醫術好的女子,先有了人,才能再講之後的。
不過幼青發現,身邊倒是有個苗子。就是曾在院子裡做灑掃的丹椒。
那日救柳月之時,幼青便發覺丹椒很是機靈聰敏,又一直在沈府,對長安和沈府都極為熟悉,故而回去之後,幼青便将丹椒提為了身邊伺候的。
丹椒好學又喜醫,從前便自己看了些醫書,隻是無人教她,正巧讓幼青碰上。
幼青正是空閑之時,不比揚州繁忙,每日便常常教習醫術。
這日幼青正在指導着丹椒辨認藥草,忽聽得外面通傳,“二爺來了。”
沈文觀連官服都沒換,急匆匆地就進來了,玉葛上前倒了水,他都顧不上喝,隻直勾勾地看着幼青。
“你别瞞我,那日香積寺,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可是又惹怒陛下了?”
幼青撚了下藥草,沒有擡頭,在同丹椒講解的間隙,回了一句:“什麼都沒有發生,隻是一面之緣,連一句話都沒說。”
沈文觀哎了一聲,這個時候了,還瞞着他不肯說,他垂頭喪氣地往炕上一坐,端起茶剛喝了口,又被嗆到了嗓子。
呸呸幾聲,咳嗽了好一陣,沈文觀才看着幼青,神色複雜地開了口。
“今日上頭傳了旨下來,陛下要去秋獵了,我們這些臣子以及家眷也要一同跟着去同樂。”
而且,當時那太監着重跟他說了話,問他妻子的病可好了,沒好就派太醫去瞧瞧,可不能耽誤了病情。
這不就是明晃晃的威脅嗎?明擺着就是說你夫人這回還敢裝病不來?
沈文觀覺得自己嚼到茶葉子似的,又苦又澀,左右為難,夾縫中艱難求生。
這陛下的恨意是有多深啊,死死地揪着人就不肯放了?非要把人好生折磨一番才肯罷休麼?
沈文觀深沉道:“薛二,說句公道話,你别不高興啊。當年那事,你畢竟還是有那麼一點點錯的。畢竟人家現在權勢大,你不如就服軟,去跟人好好道個歉……”
正在辨認草藥的丹椒,忽然覺得周身一冷,溫度似是驟降,慢慢擡頭去看幼青此刻的臉色。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雖然幼青平日裡說說笑笑很好相處,但真認真的時候,還是極為嚴厲的。
真生氣的時候,也是真吓人的。
丹椒也知道京中那些傳言,可她才不信幼青是旁人口中那種忘恩負義的人,要是幼青和陛下之間真有恩怨,那丹椒也相信一定是陛下對不起幼青。
沒等幼青開口,丹椒先嘟囔道:“我家夫人沒錯,憑什麼道歉?”
玉葛道:“沈二爺,當初那事,确實另有隐情,隻是不方便說罷了。”
有隐情個鬼。
凡事沒有個無端起波瀾的,京中都傳的沸沸揚揚了,一個人污蔑就罷了,難道人人都污蔑?這還能假到哪兒去?
沈文觀瞧見幼青的臉色,頓時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道:“好好好,我不說了,那這事總得想個解決的辦法。”
“這回秋獵絕對是鴻門宴,要不你想個法子别去了,裝病是使不得了,要不回揚州探望親戚?”
沈文觀是真認真琢磨起來了,正說到第三個理由的時候,幼青開了口。
“不用想了,我去秋獵。”
玉葛,沈文觀都是臉色變了。
玉葛深深呼吸,果真是躲不過,上回隐隐的預感又浮上來,陛下果真是沒那麼輕易放下,這回也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這般想着,玉葛又望了幼青一眼,不由得懸起了心,幼青雖是瞧着冷,但實則單純得很,恐怕根本敵不過那位。
沈文觀心道,可别磋磨得性命有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