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獵最終是定在了繡嶺行宮。
除卻今上來秋獵,太後以及長甯公主都随着同來。
因着女眷不少,太後又喜歡聽戲,故而也搭了戲台子,請了戲班子來唱曲兒。
幼青到得稍遲了些,跟着婢女的引導入座時,席上已烏泱泱地坐滿了人。
筵席一開,太後先點了幾出自己平日愛看的、熱鬧些的戲,又讓下面人去點。
戲單子也不知道傳到誰手裡,其中竟是多了出《馬前潑水》,太後瞧見之後略蹙了蹙眉頭,一時也沒說話。
席間衆人一見這戲,都是神色各異。
玉葛沒聽過這出戲,丹椒見狀便湊到她耳旁輕聲解釋。
馬前潑水這出戲,講的是崔氏當年嫌棄夫君貧窮,于是和離再嫁,結果前夫中舉衣錦還鄉。崔氏後悔不已求複合,前夫将水潑于馬前,道了句覆水難收。
玉葛聽罷終于懂了那些目光。
也不知是哪個好事的,偏偏要在這裡挑事兒,以這出戲諷刺幼青。
戲台上咿咿呀呀開始唱戲,已演到崔氏要與夫君和離。
那夫君正質問:“原是般配的,到如今怎麼又不般配了?”
崔氏哀歎:“世事滄桑,紅燭已盡。”
席間終是響起了竊竊私語。
“她竟還敢來?”
“躲不過了吧。”
上回入宮稱病就罷了,那也不能稱病一輩子。隻要人在長安,早晚都躲不過。
“她那事做得确實有違道義,為人做事太世故了些,沒有一點家門風骨。”
“聽聞她當年閨閣之間,名聲就有些不大好,隻是那時沒什麼人敢提罷了。”
“我看她是眼光不大好,有些人一看便知是一時失勢,有朝一日必能東山再起。”
“她現下的夫君,是個六品的小官?”
“這落差真是夠大,若是我,我當初定不會退婚。”
有人歎氣:“其實她也沒做錯什麼,就如這崔氏過不下去苦日子了,而且當年的事情我們這些外人也未必……”
這樣的話語,極為小聲,很快就被下一句話掩蓋下去。
“隻願共富貴,卻不能共貧賤,人之常情而已,又沒有說她不好的意思。”
誰讓世事颠倒,當初棄若敝屣之人,如今竟一躍萬萬人之上呢?今上怕是對人恨之入骨,不知要怎麼折磨呢。
“我是她,我就躲得遠遠的。”
話音剛落,外頭忽地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着是一聲嗤笑,“我看是誰不好好看戲,在這裡渾說些閑話?難不成沒什麼文化,看不懂?”
猛然聽見這話的那幾人,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臉就拉了下來,心裡暗道,誰沒文化,你才沒文化,就想這麼直接地怼回去,卻在扭頭瞥見來人的瞬間愣住,下意識喃喃地出聲:“長甯公主殿下……”
一束着高馬尾,身着火紅騎裝的女子,大步走進來,徑直走到太後身邊,拿起了那張戲單子。
玉葛目中浮現淡淡的喜色。
說閑話的那幾人,臉色已經白下來,長甯公主是在為薛二說話?轉瞬間,這想法又被否定下來,不可能,就之前退婚一事,長甯也不會喜歡薛二的人品才是。
那是為了什麼?
很快這幾人就反應過來,這畢竟也是在說陛下的閑話,長甯公主肯定不願意聽見這些話。她們頓時閉上了嘴,也不敢再說話了,隻安靜看戲。
下一刻,長甯把戲單子一甩。
“誰點的這出戲?本宮最不喜歡這出馬前潑水了,也不知哪個編排出來唬人的。”
太後嗔怪地斥道:“長甯——”
長甯公主道:“崔氏本是高門小姐,嫁過去漿洗做飯,怎麼也沒虧待過那前夫,兩人過不下去和離自是正常,卻被沒來由編排成這樣。結局讓這書生高中,還偏讓這崔氏後悔,依我看,不過都是那書生的臆想罷了。”
太後道:“是,哀家也不喜這出戲。”
正當席中人思索這番對話之際,長甯别了太後徑直走下來,一把抓住幼青。
長甯道:“戲有什麼好看的?走,跟我出去騎馬去。”
所有人腦中冒出了第一想法,當年退婚鬧得這麼難堪,兩人關系還能這麼好?
下一刻,衆人就瞧見,薛二拒絕了長甯公主,而長甯橫眉倒豎,直接拽住了薛二的手腕把人往出去帶,那薛二根本敵不過長甯的力氣。
頓時席間暗暗響起了抽氣聲。
所以根本不是關系好。這騎馬真是所謂的一同騎馬?還要強硬地拉着人?
怕是拉到隐秘之地為難,才是真的。
照長甯公主那向來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性子,又是昔日閨中密友,如今鬧成這樣,也不知公主會怎麼磋磨人,怎麼樣為兄出氣。
衆人吃着茶,暗自為薛二默哀。
丹椒頂着一衆看戲的目光,也一時心中焦急,忙忙追出去的時候,隻看到了被驅趕回來的玉葛。
二人對視一眼,心中各是戚戚。
“走,回去吃茶吧,估計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玉葛歎氣道。
“不管了麼?”
玉葛搖頭:“不了。”
長甯公主還是同以前一樣風風火火,這會子拉着人,不知要說多久的話,又要帶着人騎馬。
丹椒見玉葛這樣,頓時心沉到谷底,被玉葛挽着手往回走,一邊三步一回頭。
這頭長甯已拉着幼青,一路行至了海棠掩映的樓閣,正是長甯的落榻之處。
幼青知道拗不過長甯,索性也不想着回去了,隻大大方方往炕上一坐。
“這麼着急叫我來,你若是拿不出樣好東西來招待人,我可是要惱了。”
長甯冷哼一聲,轉身就去拿茶,親手給幼青沏了盞,嗔道:“我親自給你沏的茶,如何?辱不辱沒了你?”
幼青恭敬地雙手接過,兩人目光相對的瞬間,俱是再忍不住,撲哧笑了起來。
長達三年未見的疏離,瞬間就在這一笑中消散了。
長甯直接往對面一坐,兩人自是說起這三年的種種,一個講西域風光,一個講揚州風情,皆是停不下來。
如此絮絮說着,一個時辰悄然而過。
長甯說累了便躺在床上,枕頭分給幼青一半,她忽地又想起什麼,側了側身,狀似不經意地開口問道。
“幼青,算起來,你成婚也快兩年了,你那夫君對你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