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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千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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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蕭蕭瑟瑟,湖中殘荷凋敝,滴翠亭中冷風穿堂而過。

沈文觀側頭望一眼幼青,又悄悄擡頭瞥一眼前面不遠處的帝王。

他處在其間,頓時隻覺寒風如刀,道道都是刺骨的冷,額上冒出豆大的汗,行罷禮後,便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正當沈文觀苦思冥想之際,年輕帝王先開了口:“誰要回揚州?”

霎時,沈文觀渾身一寒。

這個時候,定然不能說實話。

陛下本就恨薛二,剛還想着辦法把人弄進宮磋磨,現在就聽着人要跑了,不高興都算好的,怕是一怒之下就不裝和善了,直接尋個由頭降罪。

薛二和他都要一起受罰。

正當沈文觀思索萬全之策時,身側之人啟唇回了話,聲音平靜,不卑不亢:“啟禀陛下,是臣女。”

沈文觀頓時側目而視,如果能說話,他現在嘴上一定燎起了泡。

平日裡瞧着薛二挺聰慧的,怎麼關鍵時刻就懵了,實話就這麼說出來了?

上方沉寂片刻,突然傳來聲音。

“沈文觀現于長安任職,如何與你同回揚州?”

沈文觀咯噔一聲,這是要治他的罪?他也顧不上什麼,忙回道:“啟禀陛下,臣幸作京官,自是恪盡職守,不敢擅離。”

殷胥自始至終沒有看沈文觀一眼,隻直直地望着幼青。

“你一個人回揚州?”

幼青道:“是。”

殷胥呼吸微促,緊緊地盯着幼青,幼青低垂着頭,沒有擡眼回望。

沈文觀暗自瞧了眼,又忙收回視線,假作看不見,心中暗暗吸氣。

果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殷胥問:“去坐一坐,喝盞茶?”

幼青垂眼:“望陛下恕罪,瑣事纏身,實不得閑。”

言罷幼青告罪辭别,沈文觀見狀也忙躬身告退,殷胥在原地沒有動,幼青終于提步轉身。

沈文觀剛還正想着,原來這麼簡單就能離開了?看來真是他多慮了。

下一刻,他剛邁出一步,亭旁守着的侍從突然動了,不偏不倚擋在前路。

沈文觀瞧見這周遭侍從漆黑的甲胄,腰間佩的長劍,頓時吓得後退一步,冷汗直冒,陛下這是真的圖窮匕見了?

幼青停住回頭,殷胥身披鴉青大氅,立在肅冷的秋夜裡,背後是枯敗秋池,他就這麼靜靜地望着她,片刻之後,他轉身往一旁的樓閣中走去。

沈文觀冷汗涔涔,不知該如何是好,把薛二丢給陛下不太人道,可不把薛二丢下,他們都怕是走不了了。

正當沈文觀糾結之時,幼青已經提步也往樓閣方向而去。

侍從終于退開條道,沈文觀咽了咽口水,忙叫着“等等”,想拉住幼青的衣袖,這要是讓薛二去了,不是羊入虎口?

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正默念着這句,沈文觀又瞧見侍從握在劍柄上的手,頓時收回了自己的手,識時務者為俊傑,還是不要輕舉妄動。

“凡事小心。”沈文觀低聲說。

幼青搖搖頭,道:“沒事。”

沈文觀隻心裡默哀,眼神悲憫,又低聲道了句,“若是你遲遲不回來,我會想法子救你的。”

幼青道:“無需多慮,真的沒事。”

沈文觀欲言又止,上回射獵時還被欺負哭了,這回連帶刀侍從都來了,兩人舊仇未解,新恨再添,這能沒事?

但這話沈文觀沒說了,最後望了一眼那道離去的背影,思索片刻,轉身朝沁春廳的方向走去。

幼青走上清篁閣,掀起簾栊。

因着深秋氣冷,閣裡燒了地龍,暖氣伴着幽香鋪面而來。

那道身影坐在南窗下,通身鴉青衣,仙鶴羽露出一角,桌案前一盞清茶升起袅袅熱氣,他本在側頭靜靜望着窗外,聽見腳步聲後轉頭望了過來。

幼青走過去,在對面坐下。

殷胥低下頭,擡手倒下一盞茶,緩緩推至她面前,輕聲道:“對不起,以這樣的手段把你叫到這裡來,可朕以為,在你決定離開之前,你和我應當坐下聊一聊。”

幼青沒有說話,嗯了一聲,低頭盯着茶盞,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所以她來,也隻是她願意而已,他根本不需要道歉。

“為什麼要走?”殷胥問。

“想走了。”幼青回。

“就算我不調沈文觀回揚州,你也要獨自回去嗎?”殷胥問。

“是。”幼青說。

“不習慣長安的氣候?不喜歡長安?”

幼青低着頭:“都不是。”

殷胥輕聲:“所以,你是在躲朕嗎?”

幼青垂着眼,不答。

殷胥終于确定。

他問:“為什麼?”

幼青仍垂着眼:“什麼?”

殷胥問:“為什麼深夜帶着傷藥來尋朕?為什麼要留那一盤蜜餞?為什麼要現在躲朕?”

幼青喉嚨動了動,片刻後頭更低,聲音也極細微。

“陛下所言三問,其一,醫者仁心,臣女見不得人死。而蜜餞,蜜餞很甜,可緩藥苦,是為太後娘娘所留。至于躲陛下,臣女沒有。”

她說每句話時,輕動的眼睫,細顫的指尖都沒有逃開他的眼底。

他明白她每個細小的動作。

她說謊的樣子,還是同從前一樣。

她從前做了一個香囊,做了極久又小心翼翼,他隻裝作不知道,可那回剛巧被他撞見了她正在繡。

像慌張的小鹿一樣,她望見他時,那雙明眸裡滿是失措,連被紮破的指尖都來不及吹,忙忙地站起來,一邊把手裡的東西往身後藏,一邊說着我什麼都沒做。

陽光恰巧落下,灑在她顫動的眼睫,她臉頰每一絲細膩的絨毛,甚至她眸中閃躲着,卻又難以掩藏的緊張都清晰可見。

殷胥别過眼,喉結滾動,半晌才撫着已經溫涼的茶盞開口。

“所以,你是一定要走了。長安真的沒有你留戀的了嗎?”

幼青低頭望着茶盞,微黃的茶湯映着她此刻幾乎哭出來的神情,怎麼會沒有?

可他已經放下了,她沒他那麼灑脫,如果還留在這裡,她就會沒出息地永遠放不下。放不下就會忍不住糾纏,糾纏就會給他帶來困擾。

不如就此遠離,一别兩寬。

“臣女沒有留下的理由。”幼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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