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殿中,燈火巍巍。
三足獸首香爐上,飄起縷縷細煙,攜着地龍的火氣,整個殿内都氤氲着蒙蒙的快要融化的熱意。
在這醉人的熱氣中,守夜的常喜突然看見帳幔之下的人影起了身,見狀常喜忙去取備好的衣裳。
殷胥擡手掀開帳幔,下了床榻。
慣來冷淡的眉目中泛着罕見的燥意。
常喜忙上前,想為陛下披衣,卻見殷胥隻略啟了啟唇,讓他去備水,常喜愣了下,随即吩咐人備水沐浴。
這大半夜的,怎麼突然要水?
沐浴更衣罷,殷胥從淨室出來,就隻着裡衣,提步走到了窗前。
南窗蓦地打開,殿外之景一擁而入。青石地磚空蕩,映着滿目清冷月色,光秃的海棠樹影孤零零地落下,夜風從南窗而進,破開了殿内最後一絲餘熱。
殷胥立了片刻之後,渾身的熱氣終于漸漸散盡,胸口的餘熱仍在發燙。
夢中之景仿佛又浮現在眼前。
紅绡帳暖,軟玉溫香。
鵝黃色的裡衣,散落在紅绡帳幔下,青絲鋪陳枕間,滿目盡是軟膩酥香。
她枕在他的膝上,仰起頭看他,钗環盡卸脂粉未施。
纖腰柔得不盈一握,皓腕幾乎堪折。
蘭裳褪香,春融酒暖。
酒意染紅,眼波醉人。
月影透過鲛紗,蒙蒙地籠上一層霧,一切都是模糊的。
唯有那雙明眸含着揮不散的水意,迷蒙地望着他,如春水上泛起的漣漪。
“殷子胥,殷子胥……”
軟語聲聲,哭音微顫。
殷胥阖上雙目,指腹微蜷。
昨日的一時沖動,就像是飲鸩止渴。
非但沒有滿足,反倒是更令人輾轉反側地求而不得。
掌心的溫軟柔膩似還在,真切地觸碰那片柔軟的滋味,比他無數回的想象,還要動人到放不開手。
甚至久久地進入夢中。
夜風攜着細雪入窗,星星點點的冰涼打破所有旖旎長夢,終回此情此景。
殷胥立在窗前半晌,端起桌案上的汝瓷茶盞飲盡,阖上窗戶,走到榻上坐下。
棋盤上黑白子零星散落着,燈台上火花輕爆,昏黃的光影松松地暈開,随着細微的風來回閃動。微末的燈火,并不能照亮全殿,大片的空蕩都在黑暗中。
孤寂而寒涼。
殷胥撚起一顆黑棋,望着棋盤上黑白相殺的局勢,沉黑的眉目微蹙,久久地沒有落下。
昨日定然吓到她了。
短時間内,他不能讓沈文觀回來,也無論如何不會放她出宮。
可若她一直躲,一直厭惡他,一直心中都隻裝着沈文觀呢?
殷胥目光沉了沉。
他擡起眼眉,忽地瞥見挂着龍袍的架子旁邊是黑漆托盤,裡頭擺着玉冠玉帶佩玉,唯獨少了一樣東西。
香囊不見了。
錯亂的記憶碎片閃過。
昏暗的殿内,黑漆長案之上,钗環衣裙逶迤,懷中人低聲啜泣着,攥緊了他玉帶上的香囊,柔軟的細頸漸漸繃直,纖細的背脊微微顫動。
在急促的喘.息聲中,那枚青色的香囊徹底被拽脫,無聲無息地落在了地上。
香囊遺失在了倚梅軒。
殷胥目光幽深些許,停頓片刻之後,他終于收回視線,回到面前的棋局,擡手輕輕落下一子。
倚梅軒。
冬日清晨的日光照進來,推開窗扉的瞬間,滿目的晶瑩,光秃的樹幹落下白,紅色的宮牆飛檐沾滿落雪。
幼青從宿醉中醒過來,睜開眼時頭痛欲裂且發懵,半坐起身,擁着衾被緩了好一陣才好轉了些。
玉葛正巧進來,聽見裡面的響動,忙走過去挂起帳幔,又端了盞蜂蜜水來。幼青接過後,小口小口地飲下,胃裡才舒服了起來。
玉葛忍不住嗔怪道:“分明吃不得酒,怎地還吃了這麼多。”
幼青也覺得昨日太過瘋狂,不知不覺就随着長甯一同喝了許多。
喝罷蜂蜜水後,幼青剛想下床,忽然覺得脖頸處點點刺痛。
像是來回被咬了好多遍一樣。
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
玉葛注意到這動作,接過幼青喝盡的杯盞,想起昨夜沐浴看到此情此景時,她心中的震驚。
白淨的脖頸上,簡直是醒目的紅。
究竟是做了些什麼,才能成這樣?
還是上了藥膏,今天才淡了些。
玉葛深深呼吸,神色複雜:“小姐可還記得昨天發生了什麼?”
幼青一臉茫然,搖了搖頭,剛想開口說話,發現嗓音也啞了,她起身坐到了妝鏡前,日光照得銅鏡上的人影極為清晰。
衣領之下的脖頸處,是道道紅痕,摸上去還會刺痛。
幼青蹙起了眉頭,盡力想回憶一下,昨天發生的事情,可無奈怎麼都是空白。
“這紅痕,怎麼來的?”
玉葛默了下,這她怎麼說。
畢竟她确實沒看到殿内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