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她說的話,一定讓他覺得可笑了。
她和不和離,又同他沒有關系。
幼青拉起被角,輕輕蓋過了臉,整個人縮在了衾被當中,在暖和的殿内,幽幽的安神香裡,她終于沉沉地睡去了。
長生殿中,燈火徹夜未滅。
第二日,慈甯殿。
殿内沉香燎燎,日光自南窗而入,照在黑漆桌案之上,仿若飄起縷縷青煙。
太後拿着卷佛經,擡手輕輕翻動。
宣紙之上一字一字皆是工整,筋骨天成又筆鋒處不見銳氣,看得出抄經之人極用了心意。
半晌,太後阖上佛經:“費心了。”
頓了片刻,太後又道:“既抄了整本的佛經,可也悟到些了?”
冬日溫暖的日光落進來,恰好映在年輕帝王微微含笑的唇角,融融的暖意在殿内一點點暈開。
太後瞥見皇帝唇角笑意的瞬間,撥動佛珠的動作都遲疑了下。
這是怎麼了?
今日見他,時不時就在笑。
太後看了眼天色,今天日頭也沒有打西邊起來,怎麼突然高興成這個樣子?
注意到太後奇異的目光,殷胥端起手邊的茶盞,淺飲幾口,唇角終于落下來。
他神情恢複如常,隻是眼角眉梢還是難掩輕松肆意,沉穩内斂仿佛都褪去,顯現出了難得的少年意氣。
“佛法高深,兒臣悟得淺顯,但昨日确實悟得幾分其中玄妙,一切冥冥之中确實自有緣法。”
太後舒心地暗暗點頭,看來這當真是從佛法中悟得幾分釋然了。
前幾日還聽他說些除卻巫山不是雲,什麼佛能達成所願則信,不能則不信的渾話,如今倒是有幾分超脫的意境了。
這是終于不惦念着,那等既不道義,又不可求之事了。
佛經确實能淨心。
太後滿目欣慰。
殷胥也沒有多留,用罷午膳後,就起駕回至了兩儀殿中。
書案後伏筆的官員,在小黃門的唱和聲中匆忙擱筆,走出來跪伏而拜。
殷胥越過他,徑直向前走去。
“如何了?”
“啟禀陛下,已草拟好了。”
聽見此話,跪伏在地上的官員,緩緩直起了身,顫顫巍巍将剛書寫好的東西遞給了旁邊的太監。
殷胥在上方坐定,小太監将東西小心地奉到帝王手中,宣紙打開,殷胥仔細地看了看,擡手接過朱筆,頓了片刻之後,利落地落下幾筆。
小太監拱手立在其後,目光不由自主落了過去,刺目的朱紅色筆墨,在宣紙上如鐵畫銀鈎,落下幾字。
“二心不同,難歸一意。”
再下面就是——
特賜薛氏幼青與沈氏文觀和離。
殷胥擱下朱筆,端起茶盞輕飲,唇畔勾起微不可見的弧度。
日光照進殿内,暖意升騰。
正在此時,外殿快步進來個太監,請安後跪伏在地低聲道:“啟禀陛下,長甯公主要了車馬,好似是要送沈二夫人出宮。”
帝王微彎的唇角,蓦地凝住了。
大雪之後的晴天,日頭格外強,整個太極宮的積雪都在金光下晶瑩剔透,折射出細碎的光芒。
月華門外,停着車馬。
幼青裹着厚實的氅衣,即便如此,鼻子仍是泛紅的,寒氣攜着風一過,她就拿錦帕捂住口鼻,偏頭不住地咳嗽起來。
“好好的,怎麼就染了風寒?”
長甯瞧見幼青這樣,止不住的心疼,忙輕拍幼青的背幫忙順氣,咳嗽聲這才漸漸地止住了。
幼青輕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兩人立在月華門這裡,說了好一陣,卻總覺有話道不完。
到最後,幼青要登上馬車了,長甯還忍不住問:“不再多留幾日嗎?”
幼青沉默了下,眼睫垂下,掩下所有的神情,很快唇角揚起了笑容:“待一切安穩了,我就去瞧你,屆時我們再見。”
長甯依依不舍地看着,馬車緩緩行動了起來,卻在下一刻被守門的侍從攔下,長甯微愣了一下,正要遣宮人去詢問,身後不遠處忽地傳來聲音。
“攔住了,不得令人出宮一步。”
長甯順着聲音回頭,就看見了殷胥。
年輕帝王一襲玄黑氅衣,攜着寒氣快步行來,俊朗的眉目冰凍,他徑直往被迫停下的車馬走去。
長甯愣了下,想起幼青泛紅的眼睛,剛追了幾步想去攔人,就被幾名宮人結結實實攔在了後面。
本來行駛的馬車停住了,玉葛和丹椒正想問一問是怎麼一回事,馬車的帷裳被驟然掀起,随即是一句,“都下去。”
其餘人都匆忙下了馬車,而幼青坐在馬車車廂最裡,手裡還正捧着一盞熱茶,愕然地望向來人。
帝王眉目間泛着寒意,在幼青還沒來得及開口的時候,下颌突然被扼住,緊接着高大而修長的身影覆了上來,幼青蓦然睜大了眼。
熱茶打翻,灑落一片。
殷胥吻在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