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徹底暗下來,燭火搖晃着映在窗紙之上,映出一立一坐的兩人,坐着的身影高大,立着的身影嬌小,卻是無聲又莫名的和諧。
殷胥極慢地飲着甜湯。
幼青本在收整着東西,實在忍不住偷偷去看他的神色,是她做得很難喝嗎?
這已經是她做得最拿得出手的,最能讓人下咽的食物了,她自己雖然嘗不出這湯的好壞,但玉葛方才嘗了味道還不錯。
是不合他的口味嗎?
幼青咬了咬唇,錦帕在掌心攥緊,她垂了垂眼,很低聲地道:“陛下若喝不下,可以就放在那裡,沒關系的。”
殷胥望着眼前人。
她柔軟的發頂近在咫尺,連同她圓潤而飽滿的耳垂,輕輕晃動的發梢,還有頸側那顆小小的紅痣。
帶着暖意的甜湯,昏黃溫暖的裡間,還有面前之人,溫柔鄉也不足以形容。
眷戀、貪念、渴望……
一同都如潮水般浮上來。
這一瞬他生出了,想不管不顧留在這裡的念頭。
殷胥近乎鬼使神差,指節輕叩提醒。
“天色已晚了。”
幼青心情不大好,隻悶悶地嗯了聲。
殷胥想說什麼,又頓住,隻能以目光望着眼前之人。
久久的安靜沉默。
幼青感受到他的目光,看了眼滴漏,忽然明白了什麼。
悔意一點點泛上來,她不該做那一碗甜湯的,平白給他添了麻煩。被強逼着喝完一碗并不好喝的甜湯,還為此耽擱了時間,任是誰也不會太高興。
“是太晚了,陛下快回宮吧。”
幼青抿了抿唇,起身喚玉葛拿燈籠,又取下架子上的氅衣。
殷胥默了片刻,放下瓷碗,從幼青手中接過氅衣,緩緩提步往外而去。
候在外面的侍從,瞧見裡面出來的身影頓時都如蒙大赦一般。總算要離開了,夜裡如不回去,在起居注上記下一筆,倒又是一樁麻煩事。
幼青提着燈籠,直送到了門前。
月明星稀,靜谧的月光灑下,照在青石的台階和稀落的樹梢,影子在随着夜裡的風微微晃動。
直到此刻,殷胥心口終于漸漸平息,胸口的燥意也在夜風中冷卻。
待登上了馬車,都快走遠了,殷胥撥起帷裳去看,那道身影還立在府門前,燈籠在風中搖搖晃晃,光影暈開模糊一片。
溫暖而安定。
所有連日以來煩雜的思緒,無法确定的酸澀,都在這一刻消失殆盡。
她是還沒有習慣靠近他,還有些生疏地分明着界限,但一切都可以慢慢來,至少現在沒有沈文觀摻和其中。
殷胥坐在榻上,側頭支着下颌,指節在杯盞上輕叩,目中是飄忽的燈火。
他垂目斂了斂,端起茶盞輕輕飲下。
凡事不能操之過急,反正已經和離,感情可以慢慢培養,等她進了宮,相處之下遲早會回到從前。
和離了,就是最好的開始。
車馬已停至宮内,殷胥下了馬車,侍從安靜有素地跟在其側。
夜色之下,帝王行得稍快,玄袍在風中微微翻飛,眉梢笑意分明。侍從都懷疑自己看花了眼,怎麼出宮一趟,不過見了個人,坐了一陣,瞧着心情就這麼好了。
侍從搖搖頭,不是很明白。
第二日。
幼青本來物件就不多,人手雖不多,但收整得快,很快一切都安定下來。
午膳之後,玉葛正做着針線,丹椒坐在杌子上讀醫書,而幼青坐在榻上,緩緩落着棋子,苦思冥想精進自己的棋藝,時不時回答幾句丹椒遇上的疑惑。
正當此時,門外傳來一聲通禀。
“外頭來了個人,說是夫人的父親。”
幼青放下棋子,眉頭輕蹙,玉葛也放下手中的針線,心中生起警惕。
薛标在外間的椅子上,飲了兩盞茶,坐了好一陣,終于見隔扇門打開,幼青以及玉葛走了出來。
“好等。”薛标道。
幼青走到對面坐下:“父親怎會來此?”
薛标隐隐微怒:“和離這樣的大事,你都不知會你的父母,私自就做了?若不是親家公母知會,為父還蒙在鼓裡,你也是知禮的,如此可合規矩?”
幼青沒有說話,垂目望着茶盞,她守規矩,她的母親守規矩,換來的是什麼。
薛标看見幼青平靜的神色,又擡眼環顧了一周這屋裡的陳設,難得胸口壓抑着的火氣愈燒愈旺。
“你和離是為了什麼?就住這種地方?沈文觀還不夠好嗎?沈府還不夠你住?錦衣玉食你不要,非要出來吃苦?”
茶盞擱在桌案,磕出清脆一聲。
聽着這些,幼青沒有擡眼。
薛标幾乎氣得不顧風度,連素日的面子都裝不下去了。本來沈家還算有助力,現在和離之後,什麼都不剩了。
“本來名聲就差,好不容易碰上了沈家這麼個忠厚老實的,你上趕着和離了。你說說,你到底要什麼?”
幼青終于開口:“送客。”
說着,幼青已起了身,小厮上前請薛标離開,薛标深深呼吸,胸口劇烈起伏,抓起手邊的茶盞就摔了下去。
頓時,碎瓷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