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腳下一輕,腰間一股力道托起她纖弱的身體,旁坐着落在馬背上。
“周……”
背後蓦地覆上堅實的溫暖,截斷了她的話。羞澀夾雜着羞恥,燙進血液流遍四肢百骸,炙出每一寸肌膚的熱意。
灰紗蔽日樣的天色,辰時将至,東邊天際滾滾濃雲壓境,不見陽光。驟起瑟瑟涼風,樹葉擊打出一片嘈雜的“唰唰”聲。
周瑜陰沉着臉,伸手将黛玉的披風拉緊,半包起她的面頰。黛玉難抑心中抗拒,微微弓起身子,縮在馬背上。
“駕——”
白馬甩蹄狂奔,馬蹄磕出一路的“嗒嗒”聲,和着一城的陰雲秋風,沒來由叫人生出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安。
守門的衛兵遵照時辰開了城門,遠遠就聽急促馬蹄敲碎黎明,一道閃電似的白影穿街而來。
士兵高聲喝問:“來者何人!”
“唉……等等!像是……”
身旁同伴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聽馬上人一聲厲喝:“廬江周公瑾!”
話音未落,神駒帶風,絕塵而去。
衛兵面面相觑,舉目眺望,“周将軍這麼早就出城,是有急事?”
“怎麼馬背上好像還有一個人……”
林黛玉伏在馬背上,攥住馬頸鬃毛,也不知颠簸了多久。頭低着隻能看見一地的秋草泥土,勉強擡起頭來,冷風吹起額發,空氣裡水氣流動,眼前乍然明亮,江水寬闊,黑天白水,枯葦蕭蕭。
周瑜放緩速度,慢慢朝江邊草亭行去。及至到了亭邊,拉緊缰繩,白馬停下。黛玉依舊瑟縮着身子,半點不動。周瑜也不強迫她,兩人就這樣僵持着。
“姑娘,天涼……”
周瑜剛想勸她,卻察覺到她雙肩顫動,一點點回過頭來,眼生怒意,淚盈于睫。
“我原以為将軍是難得雅士,孰料不自重至此!”黛玉橫眉怒目,擡手抹去淚珠,翻身就要下馬,身子不穩,眼看就要斜栽下去,被周瑜一把攬住,輕輕扶下來。
黛玉不多理會,赤腳踩在泥草地上,恨不得避開周瑜,跌跌撞撞往草亭走去。周瑜背着琴囊,三兩步追上,不敢靠近。
冷雨撒下,潇潇瀝瀝。二人無奈快步跑進茅亭躲雨,黛玉面朝大江,倚柱而立,不去看他。
周瑜解開披風,鋪在她腳下,啞聲說:“雨天地涼,姑娘犯不着凍壞自己!”
黛玉冷笑,斜睨一眼,鄙夷道:“将軍本就将我看得輕賤,何苦做此關懷假态,沒得惡心人!”
“瑜真是寡廉鮮恥之人,也不用……”周瑜氣急,口不擇言,幸虧醒悟過來,硬生生忍住,解開琴囊,取出琴來,席地而坐。
“瑜悲怒交加,急于出城散心,正好撞見姑娘。我以為,姑娘是聽懂了我昨夜琴音……混亂之下才舉止莽撞,欠缺思量。”周瑜心緒紛亂,“我若真看輕姑娘,還邀姑娘聽我琴曲,豈不是自輕自賤了!”
黛玉聽他這話也确實有理,可一時半晌也拉不下臉來,故意緘口不回。半坐在美人靠上,用裙擺和披風把腳遮住,拾起周瑜的披風反手丢還給他。
周瑜歎息不已。黛玉聽見,從昨夜至今,他着實奇怪,不知到底遇上什麼難事。要開口問又難啟齒,磨蹭了半天,身後卻響起琴聲。
依舊是《長河吟》。
黛玉凝神細聽,在此江風冷雨之下,曲意豁然遼闊,較之昨天白日,壯闊許多;比起昨天夜間,沉穩不少。可惜半阙将近,終究是個不完整的曲子,也不知要等到何日才能聽到下阙。
正感惋惜之際,曲調變幻,羽聲突起,變徵的悲涼凄怆過後,羽聲奏出高昂音調,洋洋乎若江水滔滔,奔湧入海,曆經山川險阻,白浪翻騰。連面前的江天都因此曲烘托出一片澎湃恣肆氣概,帶出胸膛下砰砰不止的心跳。
黛玉驚詫着回頭望去,周瑜已入無人之境,臨風長奏,指尖來回,叫人歎服。
琴書有言,曲見人心。能譜出此等壯曲之人,心胸寬廣,志存高遠,可謂大丈夫也!
曲終停弦,周瑜收手,睜開雙目,眼裡波瀾不興,鎮靜自若。黛玉已将先前嫌隙抛之腦後,眼波明麗,難掩激動,“此為《長河吟》?”
周瑜微笑颔首,“此為瑜所作之《長河吟》。今日曲成,請姑娘雅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