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溪縣人民醫院。
一大早,護工王嬸動作麻利地伺候完樓上的孫奶奶穿衣吃飯,擦好了嘴,圍兜一撂,就急吼吼地往樓下的外科病房跑。
推門進去,最裡間的那張床鋪已經收拾得整整齊齊,一塵不染,仿佛壓根沒有人住過。
王嬸喘着粗氣,指着空床問周圍的人:“住這床的小夥子呢?”
“你說小江啊?”隔壁床的大爺笑呵呵地道:“他今天出院,人已經走了。”
“哎呦!”王嬸苦着臉,拍着大腿歎氣,“我真是造孽呀……”
“咋的了?”
“這小江吧,有個很寶貝的紙片,這麼大小一個……”王嬸邊說邊比劃着,“好像寫了人家姑娘的電話号碼,怪要緊的。結果呢,我老眼昏花的看不清,打掃衛生的時候,一不小心就給扔了!這不,害得他聯系不上人家姑娘了。”
王嬸想,那姑娘細皮嫩肉的,長得挺好看,當初談活的時候,出手也很大方,價都沒講。
可惜,那天以後,就再也沒有來過。
苦了小江,每天都在這裡等。直到他出院,也沒有把姑娘盼來。
大爺搖了搖頭,安慰道:“行啦,你也不是故意的。小江這孩子不錯,人又年輕,自然有他的緣分。”
王嬸表情忸怩,語氣裡滿是遺憾:“我這不是……毀了他的姻緣,怪不好意思的。所以我就想着,把我侄女介紹給他嘛。我侄女長得可水靈了,不比那姑娘差哩!”
旁邊看熱鬧的大姐忍不住了:“什麼不好意思,你分明就是看中人家小江長得好!别說,那天拆了線之後,我一瞧,哎呦喂,這輩子沒見過這麼俊的小夥兒!”
王嬸的心思被戳破,老臉一紅,心裡覺得更遺憾了。
她拿錢辦事,照顧小江這些時日,沒事就在心中琢磨,這孩子長得可真好看,跟個小明星似的。
受了這麼重的傷,竟然一直沒有人來探望。
誰家的父母如此狠心,這麼漂亮的孩子都能不要?
王嬸搖了搖頭,唉聲歎氣地上樓,回去繼續照顧孫奶奶了。
*
江風疏闊,正午的日頭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把碎錫紙。
前幾天剛下過雨,平時還算清澈的江面變得暗淡蒼黃,泛着鐵鏽般的渾濁。
江羽站在岸邊,任江風将額發吹得紛亂。他還是剛出院時候的打扮,胳膊上還吊着未拆的繃帶。
秋雨送涼,天氣明顯濕寒了不少。
昨天出院的時候,隔壁床的大爺看他穿得單薄,勻給他一件洗脫了色的長袖衫。他也不嫌棄,道了謝就套在身上。
頭發有日子沒剪,已經有些長,蓋住了眼睛。江羽擡起那隻完好的手,随意一撥,露出白皙飽滿的前額。
岸上的蘆葦随風輕蕩,有草絮飛出,浮浮沉沉地盤旋一段,停在了手中的繃帶上。江羽盯着那節草絮愣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就是要賣船的那個?”身後走來兩個人,步子吊兒郎當的懶散。
江羽回過頭,冷淡應道:“是我。”
來人叼着一根大前門,常年風吹日曬的黝黑皮膚,操着濃重的異鄉口音:“船主是解成坤啊,你不是解成坤吧?”
“我是他兒子。”
來人夾煙的動作一頓,“唔”了一聲。
另一個人沒說什麼,當即下了江,淌着水流邁上船,開始四處查看。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回到岸邊,和同伴嘀嘀咕咕了幾句,似乎對船的狀況還算滿意。
“船上的東西,連同江上捕撈的名額,一并賣給你們。就按電話裡談好裡的價格,今天簽字。”
兩人一聽,立即面露喜色。
船本身不值什麼錢,值錢的是捕魚證。
這年頭,下江的口子越收越緊,很少再有新證能辦下來。杜溪當地的漁民全憑世襲,外來戶很難分一杯羹。
其中一人有些不放心地問:“跟你交易,不會出什麼岔子吧?畢竟你也不是船主……”
“船主本人現在在牢裡蹲着,出不來。”江羽慢條斯理的,聲音像飄散在江上,淡得如同在談論一個毫無關系的人,“船你們用,生意你們做。等他出來,黃花菜都涼了。”
都是粗人,不認識幾條法律,對紙面上的東西也沒有多在意。二人略一合計,覺得可行。
反正船是兒子賣的,老子要是出來找船,先找自己兒子,橫豎不關他們倆的事。
這樁買賣就這麼成交了。
臨走的時候,江羽回過身,最後看了一眼停泊在江灘上的船隻。
他曾經聽解成坤提到過,家裡祖祖輩輩都是江上的漁民,年輕的時候,也有過那麼一段安生日子,跟着江羽的爺爺下河捕魚,養活一家老小。
可是自從爺爺去世,這條船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成了解成坤不務正業的鐵證。
直到兩年前,才被江羽重新拾掇出來,正經下了水。
江羽不會打魚,初來乍到的時候,甚至還有點暈船。可是他需要吃飯,需要交學費,這艘船讓他養活了自己。
他用最短的時間,認清了整條江裡常見的魚蝦。然後跟着同樣打魚的村民,學習如何下網,如何收網,如何處理打結的網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