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撿來的雜毛狗,如今有了一個略随便的名字,叫作小黃。小黃日常的口糧和江羽一樣糙,至今沒吃過什麼好東西。
下午的時候,學校旁邊的寵物店搞活動,免費發放狗糧小樣。項凡他們厚着臉皮蹭了好幾袋,給他帶了去,小黃吃得香,他們撸得也開心。
江羽讀了狗糧包裝上的配料表,确實很有營養,小黃吃這個,估計能把那身凹凸不平的皮毛給長齊。
等這個月結了錢,就給小黃買一袋。
江羽戲谑地想,這狗跟了他,連口吃的都要延遲滿足,也是不容易。
肩上緊繃的疼痛淡了些許,他收起小本子,重新将箱子背上,舉目四望……
這是什麼地方來着?
江大的校園植被豐富,占地面積很廣,分東西南北好幾個片區。短短幾天,還不夠江羽摸清楚每一個角落。
隻能賭運氣了,總不至于像小時候那樣迷路一整夜吧?
江羽憑直覺,沿着一條看上去不那麼荒涼的小路朝前走。
宿舍區煊赫的光點落在他身後,江羽擡起頭,看到前方的樹影裡隐約透出些熱鬧的霓虹,這條路似乎連通着後街。
心中一輕,不由加快了腳步。
走着走着,忽然聽到一陣若有似無的小提琴聲從牆的那邊飄過來。江羽幾乎本能地停下步子,确認自己不是幻聽。
他所處的位置是某棟教學樓的背面。
百年的建築散發着質樸的古韻,蜿蜒而上的藤蔓覆滿暗沉的牆體。一片漆黑之中,枝葉輕輕搖擺,露出一團朦朦胧胧的光線。
江羽踏過一片齊膝高的草地,循着琴聲向前走。
一樓的盡頭,最裡間的教室還亮着燈。
明亮的光線編織成灼目的旗幟,在茫茫黑夜中張揚地揮舞着。
他輕聲靠近,越過齊肩高的窗沿,一眼看到沐浴在白熾燈光下的程霏霏。
整個人仿佛被釘在了原地,一時難以動作。
幾息之後,江羽才從震驚中回神,下意識地矮身,躲進窗台下方,借着灰撲撲的牆體擋住自己的身影。
心跳得極快,江羽重新調整了一下呼吸,才小心地探出頭,重新朝教室裡望去。
那裡隻有程霏霏一個人。
她的肩上架着一台小提琴,素來垂順的黑發綁成了高馬尾。右手握着琴弓,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小腿。眼神空茫地對着面前的曲譜,看上去一臉煩惱。
這萎靡不振的小表情,和幾個月前第一次見面的機靈勁兒完全不一樣。
江羽望着那張喪氣滿滿的臉,情不自禁翹起唇角。
頭頂的夜空灰藍而靜谧,月亮出來了,灑下清朗透徹的光。
月光穿過遮蔽的雲層,像撩開了神秘面紗的少女,溫柔地俯瞰着人間,照亮了少年目不轉睛的眼眸,也撫過那顆尋覓了很久的、欣喜又酸脹的心。
教室裡,程霏霏重新開始了她的演奏。
經過這段日子的苦練,她已經能夠彈奏出相對平滑的音色了。隻是偶爾的,弓弦稍有不穩,會擦出幾聲意外的“雞叫”。
節奏也時急時緩,聽着有點動蕩不安,就像在和人吵架,設想中的浪漫旖旎那是一點也沒有。
江羽斜靠在教學樓的磚牆上,無聲地笑了。
近在眼前的程霏霏如此鮮活,連生氣都俏皮可愛,每一幀小表情都蘊滿了無窮的生命力,閃爍着令人心動的光。
江羽聽到自己心底擂鼓一般的怦然。
教室裡,程霏霏一曲畢,懊惱地将琴往桌上一放,價格不菲的樂器發出一陣沉悶的雜音。
她的免費小老師說,小提琴入門并不容易。她這樣的新手,短期内能練成這個水平,已經相當不錯了。
可程霏霏還是覺得不滿意,她可是要去藝術節晚會上演奏的人!
今天下午,她特意去廣場上溜達了一圈,将展闆上的名字挨個看了一遍。
看完之後臉都黑了,那些人,個頂個的身懷絕技。按照自己目前這三腳貓的功夫,她很可能表白不成,還要社死一遭。
想到那個場景,程霏霏心頭更加煩悶。她拿起桌上的礦泉水猛灌幾口,再瞟一眼手機——媽呀,都這麼晚了!
飛快地将小提琴收進琴盒,程霏霏抄起外套,旋風一般地關燈鎖門。
校園的主幹道上已經沒什麼人。
程霏霏雙手揣在衣兜裡,耷拉着腦袋,無精打采地往回走,腦子裡還在複盤那些惱人的旋律。
潮濕寒涼的風一陣陣吹過,卷起她的裙邊。路燈從濃密的枝杈間伸出頭,散發着柔和的光暈,将她的影子拉得無限長。
幾米之外,江羽安靜地綴在她身後,腳步無聲。
直到她的背影進了女生宿舍的門廳,他才調轉方向,悄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