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慌張:“你真的隻是中暑嗎?”
程霏霏感到一隻幹爽的手摸了摸了自己的額頭,隻停留了短短一瞬便離開。
少年似乎在打電話:“120嗎?對,地址是市音樂廳旁邊的街心公園……什麼,要那麼久啊?”
意識又陷入黑暗,再次回籠的時候,程霏霏發現自己正斜靠在少年的肩頭。
肩膀還是很硌,讓她覺得不太舒服。程霏霏模糊地想,等她好起來,一定要叮囑這個家夥多多吃飯。
他們二人正坐在一輛行駛的出租車裡。
她聽到少年催促道:“師傅,麻煩開快一點。”
程霏霏恢複了一些力氣,想擡手卻又不能。臉頰蹭着少年的肩頭,輕聲咕哝:“你不用管我……”
“醒了?”少年側臉看過來,發現她雙眼緊閉,隻勉強恢複了一絲微弱的意識。
“你以為我想管?誰讓你哪兒都不倒,偏倒在我身上。”
若有似無的調侃透過口罩模模糊糊地鑽進程霏霏的耳朵。她暗暗決定,既然你這麼不情不願,等我好了,也不會感謝你的!
車子很快就抵達了最近的醫院。
車門一開一關,程霏霏感到有人攬着她的腰肢将她扶下車,輾轉挪騰到了溫熱的脊背上。
她潛意識知道,自己來了醫院,可心裡卻忽然緊張起來,搭在少年肩頭的手指也微微收緊,攥住他的衣襟。
“沒事的,很快就到急診了!”少年安慰着她,步履如飛。
有醫生推着平闆床迎出來,程霏霏終于從少年身上下來,躺在了更加硬實的病床上。
可這樣卻并沒有令她感到安心,意識深處,反而更加慌亂了——
自己在這個陌生的城市生了病,被送來了不知道哪個醫院,誰也不認識,身上又沒錢,唯一還算“熟悉”的,好像隻有眼前這個陌生人。
她抓住少年的手腕,低聲哀求:“别走……”
“别怕,我不走。”
少年有些無奈,反握住她的手,輕聲安慰道:“我就在這裡陪着你,哪裡也不去。你先放手,讓醫生推你進診室。我得去挂号,要不然,誰給你看病?”
程霏霏猶豫了一下,還是聽話地松了手。
醫生推着她快速往裡走,病床的簾子拉上,隔絕了視線。
少年輕輕呼出一口氣,捏了捏酸麻的胳膊,然後在護士的指引下,去挂号繳費。
醫生給程霏霏檢查了一番,确定她是中暑加低血糖。另外,很可能是火車上吃的東西不新鮮,又伴有一些細菌性食物中毒,所以才會發燒加嘔吐。
程霏霏躺在急診的病床上輸液,因為過度虛弱,依舊在昏睡。
少年站在床邊,将點滴調成一個較為和緩的速度。
他卸下背包,拖過床邊一隻塑料凳坐下,撐着下颌,俯視着床上的人。
女孩一頭鮮亮的粉色長發,濃郁的煙熏妝糊了滿臉,像戴了張鬼畜的面具,看不清楚模樣。
護士剛剛翻看了這姑娘的包,沒有手機,也沒有錢。
少年蹙着眉,不知道這個打扮前衛的少女究竟遭遇了什麼事。
他想了想,最終還是拉開背包,将錢夾裡所有的現金拿出來,團成一團,塞進了程霏霏的包裡。
這是個典型的女士斜挎包,有很多夾層。少年不經意地一瞥,看到其中一個夾層裡,有一張疊成豆腐塊的信紙。
他好奇地一挑眉,兩根手指将紙條夾出來,幾下展開,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開始浏覽。
讀着讀着,忽然驚訝地頓住。
少年擡起頭,目光複雜地看向床上的人。
這是一封訣别信。
信隻寫了一半,還沒有寫完。
少年有些怔忪,不确定這女孩最終要做什麼,但無論是什麼,她似乎都還沒有下定決心。
他将信紙放下,皺眉思索了片刻,重新打開自己的背包,将所有口袋都翻了個遍。
“哪兒去了,我記得明明有一張……”
少年自言自語着,眸光忽地一亮,在包的夾層裡掏出一張被壓扁的硬紙片。
紙片放在掌心攤開撫平,皺巴巴的紙面上,赫然寫着“羽婷小提琴演奏會”的字樣——正是剛才廣場上排隊都一票難求的演奏會門票。
少年翹起唇角,對着門票輕輕一彈:“你為了排隊買她的票,人都暈倒進醫院了,應該是很想去的吧?”
他打開程霏霏的包,将這張票放了進去——和那封信放在了一起。
“這個送給你。”
他俯下身,稍稍貼近程霏霏的耳側。
“喂,我知道你能聽得見。無論你想做什麼,先别急着決定。去把你想聽的演奏會聽了,說不定,就改主意了呢。”
少年站起身,将程霏霏的小挎包放在她的枕邊。
“有些麻煩,一時半會兒也許無法解決,隻能交給時間。想不通的,就幹脆不要想。心情不好的時候,聽聽音樂吧。音樂這東西神奇得很,有時候,倒是懂得我們全部的心情。”
夢裡的程霏霏預感到,少年可能是要離開了,着急地呼喊着:“不要走!我還沒有看清你的臉,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求求你别走!”
可是少年還是将口罩拉好,背起背包,轉過了身。
……
“别走——”
程霏霏大叫一聲,徹底醒了過來。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闆,卻不是寝室的,而是她在校外的那間小房子。
天光大亮,明媚的日光穿過陽台,鋪滿了整個客廳。
——奇怪,她怎麼來這裡過夜了?
頭疼得像是要裂開,程霏霏扶着腦袋坐起身,回味着這個不同尋常的夢,感覺很是離奇。
可能因為反複回憶的緣故,這些年,她經常會夢到那次去帝都的經曆。以往的夢裡都隻有支離破碎的片段,可這次這個夢,卻非常完整。
不僅完整,程霏霏覺得,自己好像一會兒在經曆這個夢,一會兒又成了旁觀者。
她甚至在夢裡看到很多自己并不了解的細節,對方的話語和動作,都清清楚楚。
越琢磨,越疑惑。
夢裡的這個李澤昱,講話的語氣、聲音,甚至開玩笑的樣子,怎麼和現實裡的,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