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江羽摟着她,一動未動。
懷裡的姑娘是他夢寐以求的人,帶着信賴又嬌羞的眼神望着他,仿佛他是這個世界上她最喜歡的人。
喜歡到,什麼都可以給他。
這樣寵溺的眼神,竟然輕而易舉地安撫了他今晚被挑撥起來的、患得患失又焦躁不安的心。
江羽忽然看清了自己内心深處那團熊熊燃燒、差點将理智焚燒殆盡的卑劣妒火。
他松開了程霏霏,狼狽地後退幾步。
剛才的一瞬間,他知道,自己有多麼卑鄙。竟然妄圖用身體的占有,去捆束住愛人的心,想要将她留在身邊。
江羽的眼睛裡閃過愧疚的無措,突然轉身,奪門而出。
一連串關門的聲音在外間響起,緊接着,嘩啦啦的淋浴聲從浴室的方向傳來。
“……”
程霏霏難以置信地躺在桌子上,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沒錯。
她剛剛,被一個男人,拒絕了。
拒。絕。了。
惱意混雜着羞窘,瞬間沖上了天靈蓋。程霏霏臉燒得像火炭一樣,沖天的咆哮聲在整棟公寓裡響起——
“江羽,你給我滾回來!”
*
是夜,程霏霏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猶如一具僵硬的木乃伊,紋絲不動。
寬敞的大床上,卷成長條狀的毛毯橫在她和江羽之間,仿佛楚河漢界一般,将床上的空間一分為二。
江羽在一旁低聲下氣地道歉:“霏霏,還在生我的氣啊?”
程霏霏默了半晌,忽然坐起身,打開床頭燈,眼含憂慮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用懷疑的口氣問:“江羽,你年紀輕輕的,該不會……有什麼隐疾吧?”
江羽:“……”
他挑了挑眉,忽然一把攥住程霏霏的手腕,拉着她就探向了某一處。
“有沒有隐疾,你自己感受一下?”
“流氓!”程霏霏羞紅着臉,将他一腳蹬開,氣得卷着被子滾到了床的另一邊。
江羽趁機把那個礙眼的毛毯擡手揚了,笑着跟上去哄:“怎麼害羞了?”
他将人摟進懷裡,貼在耳邊低語:“你忘了,上次你……”
程霏霏拎起自己的枕頭,毫不留情地把江羽轟出了主卧。
門在他眼前“嘭”一聲關上。
江羽剛要敲門讨饒,門又重新開了,那條礙眼的毯子飛了出來。
江羽趕緊接住毯子,還沒來得及說話,卧室的門又摔上了,還在裡面上了鎖。
江羽:“……”
小黃守在他的腳邊,尾巴搖得飛快,似乎在開心主人今晚終于可以和自己一塊睡客廳了。
*
寂靜的夜晚,連風也變得平和。
江羽穿着睡衣,站在小陽台上。
今晚的月亮很美,光灑在遠處的江面上,映得水面波光粼粼,不似往昔那般空洞黑茫。
小黃靠着他的腳踝,蔫蔫地打着盹。
這樣平靜而美好的時刻,江羽卻忽然想起,那天在KTV和程皓南的對話。
那晚,程霏霏前腳剛離開,程皓南後腳就去了自己的辦公室,江羽隻能沉默地跟上。
一進門,他就主動開口:“程哥,我……”
“停,還輪不到你叫我哥。”
程皓南擡手打斷了他的話,繞到辦公桌前,點起一根煙。
“公寓住着還舒服麼?”
江羽頓了一下,解釋道:“我不會白住,房租……”
“我知道你有付房租。霏霏用的是我的副卡,她不看還款紀錄,我看。”
程皓南吐了口煙圈,在自己的椅子裡坐下,慢條斯理地說:“住在她那兒的人,我不可能不查。你倆的事,霏霏的父母暫時還不知道。我提前跟你打聲招呼,他們不會同意的,明白嗎?”
江羽毫不驚訝,隻是僵硬地點了點頭。
“漁村那幫人,龍蛇混雜,也不懂什麼法律判決。他們認定是你的債,你就一輩子躲不掉。”
程皓南撣了撣煙灰,遞過去一個意有所指的眼神:“我妹什麼性子,我很清楚。别看平時拽得那個樣兒,心其實特别軟。上次能以身犯險去救你,以後說不定就會砸鍋賣鐵給你還債。”
濃白的煙霧擋不住程皓南凜若冰霜的目光:“你這算盤,打得還挺響。”
江羽錯愕地擡起頭,仿佛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冷水。
心也像捆了一顆石頭,直直地墜了下去。
“無論你相不相信,我從來沒有那樣打算過。”
“那最好。”程皓南看上去也未見得相信,或者說,他壓根也不在意江羽真實的動機。
他程皓南的妹妹,想要什麼樣的男人沒有?無論如何,都不能和一個債務纏身的窮小子在一起。
“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你自己找個理由,離我妹遠點。”
程皓南覺得,自己的意思已經表達得非常清楚了,起身就要往外走,送客的意思很明顯。
而江羽卻立在原地,不甘地追問:“如果,我能夠把那筆錢填上,令整件事情平息,是不是就可以繼續和霏霏在一起?”
程皓南眉心一動,重新打量了他一眼。
眼前的少年站得筆直,面對他的斥退,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發誓賭咒,隻是很務實地想要和他談條件。
生意場上和小程總談條件的人有很多,可像江羽這樣年紀小、口氣卻大的,倒是罕有。
真以為五百萬那麼好掙?
程皓南将煙蒂擰了,嘴角一挑,像是在逗小孩:“可以啊,兩年之内,把債清了,今後你倆的事,我絕不過問。”
江羽皺了皺眉,兩年,他都還不能畢業。
程皓南是在故意為難,目的是讓他知難而退。
他當然知道很難,也沒有想好應對的辦法,可是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妥協。
他不能失去程霏霏。
江羽隻沉吟了數秒,便一口答應下來。
……
牆上的時針又挪動了一格。
安靜的客廳裡,江羽坐在米白色沙發上,凝神望着漆黑的虛空。
手機屏幕的亮光将他的面孔映得慘白,此刻是格林威治時間晚上7點整。
撥号界面上,是一串英國的電話号碼。
他緊緊地盯着這串号碼,盯到眼角都泛起紅絲,手指卻遲遲無法按下那枚綠色的通話鍵。
良久,江羽歎了口氣,自嘲地笑笑,将數字逐個删除。
手機扔到一旁,幾息之後,徹底斷電黑屏。
江羽索性在沙發上躺了下來,頭枕着自己的小臂,閉目思索。
耳旁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江羽睜開眼,借着窗外的殘光,看到小黃将腦袋擔在沙發上,睜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着他。
心中一暖,也把頭湊了過去。
一人一狗就這麼相互靠在一起,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