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羽扶着欄杆,顫顫巍巍地起身。
他覺得頭暈眼花,腳下不停晃動。就像他的人生,本以為天地遼闊,總是有路可走,可其實每一條路,盡頭隻會是荒蕪。
江羽真心地笑出了聲。
有些人,從莫名其妙地被生下來,就注定了茕茕孑立、狼狽不堪的命運。
他不應該癡心妄想的。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江羽弓着身體,吐在了滔滔江水裡。
他大口喘息着,額上挂滿冷汗,顱腔裡似乎有無數道聲音在轟鳴。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江羽失重地跌倒,癱軟在甲闆上。
眼前是大片絢爛的朝陽,鑲着金邊的雲彩像紅綢一般鋪滿了天空,如同一幅色調瑰麗的油畫,美得觸目驚心。
徹底沉入黑暗前,他戲谑地想:就這麼死了,也挺好。
*
黎玥站在公寓門口,擡手敲了一下房門。
門竟然沒有關嚴,自己開了。
客廳裡很安靜,飄着一股隔夜的酒氣。黎玥皺了皺鼻子,趕緊去陽台開窗通風。
主卧的門餘了一條縫,可以瞧見雙人大床上一團厚實的被子。被子下隆起人形,正随着呼吸的節奏輕輕起伏。
黎玥上前,猛地掀開被子:“睡美人,太陽曬屁股了!”
程霏霏動了動,翻過身來——慘白的小臉上眼窩紅腫,發絲被眼淚黏在腮上,唇角泛着不正常的殷紅。
衣不蔽體的大片肌膚上,布滿了暧昧的痕迹。一條扯碎的裙子堪堪挂在腰間,遮住那不盈一握的腰身。
雖然都是女孩子,這幅景象也過于香豔了。黎玥鬧了個大紅臉,趕緊又給她蓋上。
程霏霏蒙着被子,吃吃一笑:“好看嗎?”
黎玥沒好氣地呸了一聲:“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你昨天晚上,和誰,在這張床上做了什麼好事!你現在立刻套上件能看的衣服,起來吃飯!”
餘光在房間裡随意一掃,看到地闆上散落的首飾,黎玥心下訝然,忙走過去收拾。
程霏霏在被子裡嘟哝:“一大清早的,你怎麼來了?”
“大小姐,都中午了!昨天任可心喝得爛醉,跑到咱們寝室睡了你的床,今早我才發現人不對。我猜你肯定也喝多了,就順道過來看看,省得你把自己喝死了也無人問津。”
程霏霏感歎:“黎玥,你怎麼這麼好啊?”
“比不上男人好。”黎玥拒絕了這枚糖衣炮彈,将首飾一個個擺回架子上,滿臉嫌棄,“瞧你們昨天這戰況,啧,我覺得自己瞎了。”
程霏霏籲出一口氣,掀開被子下床,将那條沒法穿的裙子蹬了,直接鑽進了浴室。
溫熱的水柱拍打在身上,沖淡了宿醉後的酸脹,程霏霏的眼前閃過昨夜的一幕幕。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小腦袋瓜是怎麼靈機一動,琢磨出這樣一個“理由”。
任可心說,沒有一個可信的理由,分手就很難成功。可真正的理由她沒法說,既然如此,就編一個。
本來還有點不确定,這麼扯淡的借口,江羽也許未必會信。
可是昨晚看到他那不同尋常的反應,她幾乎立刻就後悔了,心底也跟着塌了一塊,仿佛有什麼東西超脫了掌控,失重地墜落下去,無聲地寂滅了。
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程霏霏的舌根苦得發麻,關了淋浴,失魂落魄地出來,發現黎玥已經将滿地狼藉收拾得幹幹淨淨。
她忍不住調笑:“你和江羽,還真是一對——”
黎玥一驚,手裡的東西“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潔癖精呀。”
*
程霏霏仰脖灌下半碗白粥,一抹嘴,看到黎玥坐在她對面,似乎有話要說,目光踟蹰。
她拿起筷子,邊夾菜邊說:“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和江羽分手啊?”
黎玥端起面前的湯,徐徐地喝了一口。
“我是很好奇,不過,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程霏霏嚼着嘎嘣脆的腌蘿蔔:“不是因為你。”
“咳咳咳——”黎玥嘴裡的湯差點嗆到肺裡,震驚地睜大眼睛,“霏霏……”
卻看到程霏霏安靜地盯着盤子裡的蘿蔔,目光沉靜,一絲生氣的意味也沒有。
“黎玥,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人能夠理解我的選擇,那個人一定是你。”
黎玥的眸光倏地定住,放在桌面下的手緊緊攥住衣角。她張了張嘴想要否認,可喉嚨裡卻像黏了東西,一時竟然沒能流暢地應答。
可程霏霏卻什麼都沒有多問。
她隻是支着腦袋,聲音有些飄忽:“你有沒有聽過一句歌詞……與其被愛拖累,不如單獨去飛。”
她的神色很平淡,有一種将諸多情緒都壓抑其下的安靜。
“江羽這人吧,什麼都好,就是命不太好,總是遇到一些倒黴事。我看得多了,自然會跟着心煩。”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來:“換成你,你會怎麼做?”
黎玥長長地歎了口氣,帶着一種秘密被曝光後的卸力,和一絲自暴自棄的輕松,無比真誠地說:“我不知道。”
程霏霏笑了笑,眼睛裡浮起一層水光:“他需要很多很多錢,才能解決命運帶來的不幸。黎玥,我的生活看似優渥,可真要拿錢的時候,才發現手裡也隻有那仨瓜倆棗,脫離家庭的支持,我什麼也不是。”
黎玥沒有應聲,她不知道該怎麼勸。沒想到,素來呼風喚雨的程霏霏,有一天竟然會對她說,分手是因為自己太窮。
隻聽程霏霏輕聲呢喃:“可是再倒黴的人,也得有人愛。”
黎玥一怔。
程霏霏對着她笑了笑,将剩下的半碗粥喝了,催促道:“快點吃,吃完還要幫我收拾行李。讓任可心那家夥趕緊滾,從今天起,我要搬回宿舍去住。”
“那這裡呢?不住的話,空着多可惜啊。”
黎玥是真覺得可惜,她做夢都想有一處自己的房子。
而程霏霏隻是“唔”了一聲,繼續吃飯,頭也沒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