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霏霏從街道派出所那棟三層小樓裡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周圍的店鋪都已經關了,隻有身後的辦公樓裡透出徹夜加班的光亮。
程霏霏活動着酸麻的肩頸,覺得自己最近大概水逆,居然被沒素質的客人連累,一鍋端地進了局子,真是要多倒黴、有多倒黴。
從包裡掏出手機,鎖屏上顯示着一大串未接來電。其中,任可心的奪命連環call居然有十幾個。
程霏霏覺得納悶,剛想回個電話,黑暗的角落裡,忽地響起打火機清脆又短促的聲音。
“叮——”
這響聲好似擦着程霏霏的耳邊飛過來,伴随着幽微的小火苗,薄薄煙霧後,亮起一抹眼熟的輪廓。
程霏霏吓了一跳,本能地要驚叫出聲,卻在看清那道輪廓時,将喊聲全數咽回了嗓子眼。
很巧,正是那位“沒素質的客人”。
江羽雙手插兜,靠在一根粗大的樹幹上,嘴上叼着的香煙在夜風中明明滅滅。
更深露重,空氣裡的潮意令他嚣張的發梢軟塌下來,松松地垂在耳側,露出一截白生生的下巴。
他看上去有點百無聊賴,似乎在等什麼人。
程霏霏卻滿腦袋都在想——他什麼時候,學會抽煙了?
還有剛才擦肩而過的時候,他身上凜冽的酒氣……他從什麼時候,開始喝酒了?
不知為什麼,在這樣詭異又局促的時刻,那黑暗中的星點火光,竟然令程霏霏聯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某個清晨——
淺金色的陽光鑽進窗簾的縫隙,灑在她的眼睛上。程霏霏不耐地睜開眼,看見江羽正趴在枕頭上看她。
他眉眼生動,發梢有點亂,見她醒了,忽然探身上前,親在她的嘴角:“早安,女朋友。”
那個吻是那樣清新,如同夏日草葉上最新鮮的露水。
程霏霏舔了舔嘴唇,眼睛裡閃過貪婪的笑意。伸出胳膊,箍着他的脖子靠近,深入地品嘗起來。
那種幹淨的、纖塵不染的味道,就像最清新的陽光,最溫柔的朝露,是生活自律、不沾煙酒的年輕男孩才會有的甘洌和澄淨。
程霏霏親完人,美得如墜夢中,迷迷糊糊地感歎:“我男朋友好甜呀……”
……
程霏霏望着漆黑的地面,無聲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苦兮兮的,難看得很,幸虧此刻光線昏暗,沒人看得清。
她從回憶裡抽回思緒,悄然轉過身,想要離開——既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就什麼也别說得好。
黑暗中,倚樹而立的江羽忽然出聲:“男朋友?”
“什麼?”程霏霏驚訝地回過頭。
江羽一擡下巴,指了指前方大門的位置。
程霏霏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隻見那個相親對象,王旭升,此刻正站在派出所的門外,伸着脖子向裡張望。
他的車停在正門口,引得保安亭裡的值班大爺探出頭來,不滿地絮絮叨叨。
程霏霏有點無奈——這家夥怎麼來了?
“跟了一晚上了,看樣子,挺擔心你。”江羽慵懶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說話時,零星火光随着他的動作輕輕晃動着,顯得格外随意:“人不壞,就是慫了點。”
“……什麼意思?”
“事後英雄,不适合你。”江羽叼着煙,微微一笑。
那笑容有點輕佻,帶着事不關己的調侃和旁觀者的逗趣兒,令程霏霏覺得刺目。
她忽然有點動怒,忍不住回嗆:“這種老實男人,才能給女人安全感。不像有的人,一把年歲了還幼稚得很,一言不合就動手。”
江羽的氣息一頓,少傾,很輕地笑了一聲:“你在怪我打架?”
“我可沒那個資格。”程霏霏傲嬌地一扭頭,動作刻意地撩了撩頭發。
“我隻是個普通的生意人罷了,人微言輕,哪裡敢管客人的閑事?畢竟……”程霏霏的聲音低了下去,“連女朋友都管不了的人,旁人就更說不上話!”
薄薄的煙霧緩緩擴散出來,擋住了江羽的眉眼。
他似乎渾不在意地擡了擡嘴角,正要說話,程霏霏卻倒豆子一樣地繼續埋怨起來:“好好一個包場,直接變成了砸場。警察一來,我作為老闆,明明什麼也不知道,大半夜的還要跟過來接受批評教育。回到店裡呢,又要整頓環境,又要安撫人心。啊,還有那些弄壞的東西,你猜,要不要費力氣處理的?有些人,在公共場合不知檢點,給人拍到了醜事還做賊心虛,動動手是爽了,可還不是要勞煩别人跟着收拾爛攤子!”
程霏霏一口氣罵完,這才感覺胸中堵了一晚上的郁氣稍微散出來些許。
她刻意地斜了斜眼,隻見那點微弱的星火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滅了。
江羽依舊靠着樹幹,目光微垂着,安靜地聽完這通帶着火氣的宣洩。之前那種輕松愉悅的笑意已經不見了,他的面容顯得有些沉肅。
覺察到程霏霏的目光,江羽拿出手機,随意按了幾下,亮出一個添加好友的二維碼。
他把手機屏幕往前一送,語氣帶着認真:“抱歉,酒吧所有的損失,我都會承擔。”
程霏霏斜睨着那個二維碼,面上火氣依舊旺盛,可心底裡那點勃然不悅的怒意,忽然一下就散了。
行叭,看在他勇于承擔責任、且認錯态度良好的份上……
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唇角已經忍不住悄然上揚。
程霏霏清了清嗓子,矜持了幾秒,才慢悠悠地掏出自己的手機,點開微信,“叮”一聲掃了碼,發送好友申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