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溪姑娘近來總是不安,她常常明裡暗裡打聽着小春的動向。
小春近來也有些怪。往常月溪姑娘幾乎每日都能在夥房瞧見小春,小春也總是笑着向月溪姑娘打着招呼。
可近日來,幾乎有十多天的時間,月溪姑娘隻見了小春兩次。
月汐姑娘第一次碰見小春的時候,小春在頭也不回地狂奔,眼睛裡滿是驚惶。
第二次碰見小春的時候,小春低着頭誰也不理,靜悄悄地同月溪姑娘擦肩而過,露出的手腕上似乎多了條傷疤,但小春很快便用衣袖掩蓋住了。
月溪姑娘忽然間想起了那位老婆婆說的話,渾身蓦地一抖。
于是當月溪姑娘第三次見到小春時,她毫不猶豫地攔下了小春。
“小春......”月溪姑娘伸手攔住小春的去路,“你......你要去哪兒?為什麼近來都不常見你?”
小春低着頭,一眼也沒有看月溪姑娘,隻是繞過月溪姑娘的手,默默地向前走去。
“小春。”月溪姑娘有些急了,她徑直伸手拉住小春的手腕,衣袖在不經意間被拉起,小春滿臂駭人的鞭痕霎時間露了出來。
“這、這......”月溪姑娘登時大駭,“小春,這是......誰做的?是誰對你這樣?”
小春渾身驟然一顫,随後試圖甩開月溪姑娘的手,可月溪姑娘卻牢牢抓住小春的手腕,不讓小春回避。
小春仍然沒有回答。
月溪姑娘伸出指尖,想要去觸碰小春的傷口,卻又在半空蓦地收回。
即便傷口結痂,也可以看出當時的皮開肉綻,痛徹心扉。
“啪嗒——”一滴水澤落在小春的傷口處,使小春的傷痕處泛起一陣酸辛的痛癢。小春怔怔地回過頭去,卻發現原來是月溪姑娘在為自己哭泣。
人是不是都是這樣,有些痛苦和折磨,明明一個人承受的時候可以咬牙硬撐,就像小春雖然瘦小,雖然脆弱,卻不會在楚麟面前落一滴淚。可當月溪的姑娘淚水輕飄飄地落在小春的傷口上,卻令小春也淚如雨下。
“月溪姐姐......”小春終于擡起頭看向月溪,那雙往日裡同星辰一般明亮的眼睛,此刻卻暗淡無光。小春的淚水一滴一滴地落下,似乎所有的不解、疑惑、痛苦、憤怒都在頃刻之間噴薄而出,“我不明白。”
小春不明白為什麼有的人衣冠楚楚,卻又喪心病狂;不明白為什麼有人以折磨他人為樂;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受到這樣的痛楚;不明白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小春更不明白的是,他明明以為,自己可以去到一個嶄新的地方,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可事實上,他卻來到了一個更為殘酷的囚籠。
小春沒有謾罵、沒有悲傷、沒有歇斯底裡,他隻是說——“我不明白。”
“是少......是他嗎?”月溪想問,是少爺嗎,卻轉了個彎,換成了“他”。月溪其實是想罵畜生的,但她不敢。
小春點點頭,他踮起腳尖擡起手,不是為了抹去自己的眼淚,卻反而為月溪拭去了臉上的淚痕。小春對着月溪,擠出了一個笑來,小春知道,月溪姐姐是喜歡看自己笑的。
即便小春自己傷痕累累。
“月溪姐姐,不要為我哭。”明明受傷的是小春自己,可小春卻在安慰着月溪,他拼命憋住淚水,還向月溪眨眨眼,努力讓自己看上去輕松一些,“我有辦法的。”
“有辦法?哪裡有什麼辦法......”月溪别過頭去,不忍心再看小春的傷口。
小春輕聲道:“我有辦法的。府上每兩天就有一個老伯來送新鮮果蔬,那些果蔬都用大籃子裝着,卸了東西就空了,我可以躲在籃子裡被運出府。那些籃子氣味很雜,如果我再往身上塗一些東西,那條......獵狗是聞不出來的。”
“不用為我擔心,月溪姐姐。”小春笑得更乖,嘴角邊的梨渦也就越深,月溪曾覺得小春的梨渦真漂亮,同蜜糖一般的甜。可如今在月溪看來,卻又苦澀無比。
“這......可以嗎?”月溪正思考着小春的計劃是否可行,她的眼神飄忽着,卻突然掃到了小春身後出現的一道黑影。
是那條獵犬,萬鈞。而跟着萬鈞一同出現的,是走來的楚麟。
月溪登時一抖,她拉了拉小春的袖口,小春會意,頓時閉了口,有些僵硬地向後望去。
“小春,怎麼在這裡?我還在找你呢?”楚麟笑道,他看起來是很正派的,可小春知道,他暗地裡的樣子是有多駭人與猙獰,“哪家有少爺去找小厮的道理?小春在偷懶,該罰。”
小春衣袖裡的手握緊了一瞬,随即又松了開來。
“你同她說了什麼?”沒有得到回應,楚麟覺得有些無趣,他的目光暗了下來,随後望向了月溪。
在那一刻,月溪不住地冒了冷汗,她被萬鈞和楚麟看得發怵。不知道為什麼,月溪覺得,楚麟比萬鈞還要可怕得多。
月溪不住地想,看着自己,是......是什麼意思呢?她不想被楚麟盯上,不想成為那老婆婆話中的可憐人。她确實可憐小春,可她不想成為小春。
“沒有說什麼。”小春這才開了口,他向前走了一步,擋在月溪的身前。
“少爺。”小春幾乎是咬緊牙關,才叫出了這一聲“少爺”,他低垂的眼瞳擡起些來,瞧着楚麟,幾乎帶着哀求的神色,“我們......我們回去吧。”
楚麟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又掃了月溪一眼,這才笑道:“好啊。”
“我們回去吧。”
“小春。”
小春沉默了一會兒,終于向前踏出一步,慢慢地向楚麟走去。楚麟扼住小春的手腕,心情卻覺得前所未有的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