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
煙汀姑娘正領着新入府的小丫鬟熟悉府中事宜,“楚府有多富貴,你是瞧見的。自然了,規矩也多。你現下不明白也不要緊,待過了兩三日,便能熟悉個七七八八了。”
“不過你得記着一條,少爺不喜歡别人去打擾他。喏,瞧見了,再往前走便是少爺的住處了,咱們就走到這兒,可别再向前了。”煙汀姑娘說了這些話,卻沒得到小丫鬟的回應,她有些奇怪,問道,“春桃,你在聽嗎?”
小丫鬟怔着神,出神地看向遠方,仍是沒有回應。
煙汀有些不耐煩了,她輕輕推搡了小丫鬟一把,小丫鬟沒反應過來,向前踉跄了一步,這才恢複了神智似的,忙向煙汀伏身道歉,“煙汀姐姐,我、我方才走神了......”
“沒點規矩樣子。”煙汀斥道,“你在瞧些什麼,瞧得這般出神?”
“我......”小丫鬟支支吾吾,眼神卻不住地向前飄去。
煙汀順着小丫鬟的目光瞧去,這才發現,少爺住處的門戶敞開了些,而小丫鬟看的,正是門戶裡倚坐在桂花樹下的少年。
九月時節,桂子飄香,秋風一吹,桂花便簌簌落下,落在了樹下少年的衣袖上與發鬓間。
少年纖長的、如鴉羽似的眼睫顫了顫,抖去了落在眼睫上的桂花,睜開了眼。
煙汀是讀過些書的。直到今日她才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流光溢彩,奪魂攝魄。
其神何若?月射寒江。這樣的話,向來隻用于形容神仙妃子,用于這樣一個不過十六的少年身上,卻分外貼切。
隻是那雙瞳孔是有些沉的、暗的,讓人怎麼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他的唇也是有些薄的,抿起來的時候,便無端地流露出些鋒利與脆弱的奇特雜糅。
煙汀也不住地出神地望着那少年,直到她突然想起了什麼,驟然間抖了一下,登時回了神:“我想起來了,是他!快走快走,不該看的東西便不要看,這些規矩也不懂嗎?”
煙汀拉扯着春桃的手,牽着小丫鬟向别處奔去。她訓斥着春桃,卻又像是警戒着自己。
“可煙汀姐姐,他......他是誰呀?”小丫鬟被煙汀拉扯着踉跄而行,她猶豫了許久,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句話。
“他呀,他......”煙汀聽聞過很多故事,卻從未真正見過其人,直到今日煙汀才得睹真容,“他是小春公子。”
“是少爺最好的......玩伴。”
......
“小春,我回來了。”楚麟已十八歲,他的個頭比小春高了很多,是個不折不扣的青年人了。年歲漸長,他的脾氣似乎也有所收斂,但小春知道,他隻是越來越會僞裝罷了。
就像現在,楚麟面對着小春,又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他笑着道:“小春是在等我嗎?”
小春的身體似乎有些緊繃,但并不明顯,因為小春在這三年中已經明白,掙紮和反抗沒有任何意義。小春隻是學會了保護自己。
四年來,楚麟年歲漸長,他漸漸學着接手江南商幫的生意,時常跟随父親楚鴻飛外出經商,十天半月不回楚府也是常态,更有一次,連着三月也未回家。楚麟不在府上的這段時間,是小春唯一能夠短暫松懈下來的時候。
小春知道,時間越長,便也意味着他的手段越厲害。
小春害怕着,又隐忍着,他咬牙撐過每一次折磨,生存的信念前所未有的強烈。他想活,十六年來,支持小春的唯一念頭便是,他想活下來。
可事情不知什麼時候發生了變化。
有一次,楚麟離府二月有餘,再回來的時候,他卻突然發現小春也變了很多。
在楚麟的印象中,小春隻是一個瘦瘦小小的孩子,他也許可愛,也許可憐,也許有些漂亮,可在楚麟眼裡,小春不過是一個用來戲弄的玩物。
可當年歲悄然而過,小春長了個子,也長開了些,不知什麼時候長成了如今這番模樣,叫人看一眼,便移不開目光了。
那時候楚麟拍了拍小春的臉,打量了許久,這才笑道:“許久不見,小春更漂亮了。”
小春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可小春早已學會感知危險,他莫名一抖。
自此之後楚麟很少再在小春身上留下傷痕,他甚至還給小春帶來了治愈疤痕的藥膏。有時候楚麟也不折磨小春,他隻是撐着下巴出神地望着小春,說道:“小春,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楚麟看到了小春的變化,其他人自然也瞧見了。有一次,一個丫鬟盯着小春瞧了許久,她剛入府不久,許多事還不明白,她偷偷找到小春,送給小春一個親手縫制的香囊。
最後這隻香囊落到了楚麟手中。
後來呢?沒有後來了。那個丫鬟不見了。楚麟拿出一個錦盒,笑着遞給小春,說是送給小春的玻璃珠。小春被迫打開來,才發現是一對眼珠。
“啪——”錦盒落地,小春幾乎是癱倒在地,不住地幹嘔,楚麟笑着将那對眼珠踢遠了些,親昵地拿着手帕,替小春擦拭着嘴角。
“所以啊,别讓别人看你,小春。”楚麟幾乎有些癡迷地看着小春。
不知道什麼時候,小春再也不是可以随意丢棄的玩物了。楚麟幾乎有些上瘾了,到最後楚麟突然發現,自己已經離不開小春了。
而今天,楚麟依舊帶來了一個錦盒,遞給了小春。
小春沒有去接,他垂着眼睛,沒有看楚麟一眼。
楚麟也不生氣,他徑直打開了錦盒,拿出了錦盒中的物什。
那是一支點翠金钗。
翠鳥羽,镂金絲,流蘇珠玉,精美卓絕,百金難換。
“這是送給小春的。”楚麟在行商路上瞧見了這支金钗,他一下就想到了小春,“小春帶上,一定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