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兒,麟兒!”楚鴻飛目眦欲裂。
“便讓在下——”馮默山一振刀刃,向前逼去,“送您一家三口,齊去地府團圓吧。”
......
小春在山石中躲了很久,他等來的不是楚麟與獵犬,而是一隊黑衣人匆匆而過,持刀屠殺楚府中人。
楚府中一位奴仆向園中奔去,想要躲開追殺,卻被活活釘死在山石前。他胸腔中噴湧出的血,越過山石的罅隙,濺到了小春的臉上。
刀鋒穿那人胸腔而過,距小春僅有半丈之遙,堪堪在小春身前停下,小春呼吸幾乎為之停滞。
生死一線。
幸好那名黑衣人并未發現小春,在殺死那名奴仆後,便轉身離去。
過了良久,哭喊聲與慘叫聲堪堪停息,一陣詭異的靜默聲之後,一陣火光自楚府某處燃起,直沖天際。
待到黑衣人盡數離府,小春這才從山石中走了出來,他蹲坐太久,雙腿早已發麻。
小春是害怕的,可他遙遙望着那沖天的火光,卻覺得前所未有的暢快。
搖曳的、吞噬一切的耀眼火光倒映在小春的眼睛裡,小春的眼睛從未那樣亮過,火光撕裂了夜幕,也釋放出了小春心中壓抑已久的恨。
小春笑了。還是一樣的梨渦,一樣的漂亮,他笑着向火光處飛奔而去。
小春的耳邊是熱烈的風,他路過的是屍橫滿路,血流成河,可小春隻向前看。
他奔走在生與死之間。
火光最盛處,乃是楚鴻飛與王靈犀的廂房。
廂房内,楚鴻飛與王靈犀早已死去多時,而他們身邊,是匍匐在地,竟醒轉過來的楚麟!
他竟沒有死,那當胸一刀,竟沒能殺死他,楚麟僅是昏迷了過去。當他再醒來,卻已置身火海。
楚麟動彈不得,隻能環顧四周。他的身邊,是死不瞑目的父母,與内髒橫流的獵犬。
那隻狼犬吞食了太多的血肉,如今也一并還了回來。
火海沸騰,楚麟已無暇為失去雙親悲傷,他折磨過太多的人,他滿身罪孽血債累累,他把死亡當作值得玩味的樂趣,如今終于輪到他自己,他卻竟膽寒得發抖。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楚麟聲嘶力竭,他看着逐漸逼近自己的火光,搖搖欲墜的房梁,他再也端不起分毫架子,原來低到塵埃之中,他也這般狼狽,“我有黃金萬兩,誰來救救我......”
突然之間,濃煙之外,似乎有一道瘦弱人影出現。
楚麟懷疑自己是否眼花,但他不放過任何一絲求生的機會。
因為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以往在他手中死去的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是多麼想活。
他也想活。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他甚至說“求”。
那道瘦弱人影隻頓了一下,便沖進火海中,穿過濃煙,抓住楚麟的臂膀。
他明明那般瘦弱,卻在那一刻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直将楚麟這樣一個青年男子拖出廂房外。
“砰——”在楚麟和那人逃出廂房的那一瞬間,廂房瞬間倒塌,付諸火焰。
楚麟死裡逃生,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像一個溺水之人重獲生機。但直到這時他才想起,那道瘦弱的人影是那般熟悉。
“小......小春?”楚麟知道,那就是小春,“你怎麼、怎麼會在這裡?”
小春轉過身來,俯視着楚麟。
他們的角色好像在頃刻之間便發生了調換。這些年來,楚麟才是那個主導者、上位者、虐待者,而小春僅是承受者。
而僅僅是一瞬之間,居高臨下的卻變成了小春,而楚麟躺在地上,動彈不得,成了任人宰割的案上魚肉。
“小春,多謝你,真是多謝你,你救了我......我、我今後再也不會那樣對你了小春。”楚麟流着眼淚,抓住小春的衣擺,“小春,我們走吧,楚府有很多錢财,我們帶着那些金銀逃出金陵城,我們去一個、去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我們好好的、好好的......”
小春俯視着楚麟,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道:“八十四道鞭痕,你說那些鞭痕礙眼,便将我傷口重新撕裂,敷以藥膏,生不如死。”
小春指了指胸口的位置:“當胸烙印,皮肉焦死,你便用炙火銀刀生生刮去腐肉,美其名曰不破不立,不死不生。”
小春又指了指自己的小腿:“因我試圖逃跑,你便指使那條狼犬撲咬,兩道最深齒痕,深可見骨。”
小春面無表情,每平靜地說一句,楚麟的臉便蒼白一分。
“對不起......對不起小春,我是、我是想同你玩......小春,我......”
“你利誘月溪出賣我,又用三錠金元寶,逼我目睹殘殺慘劇。”小春續道。
“那位姑娘,我甚至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隻因和我說了句話,送了我一個香囊,你便挖了她的眼睛,将她的眼睛......盛在錦盒中,‘送’給我。”
“那位老婆婆,助我逃離楚府,你便将她抓來,命令你的那條狗,活生生将她開膛破腹。”
“凡曾對我露出一點善心之人,你皆要他們死在我的眼前。”
小春說到這裡,他沒有大吼大叫,也沒有發怒,他隻是對着楚麟,露出了一個笑來。
就像楚麟曾經對他那樣。
楚麟這時才發現,小春的笑,原來也可以那樣殘忍。
“不是的......不是的......”楚麟想向後爬去,可他怎麼也動不了,他隻能仰視着小春,同一條搖尾的狗一般,向小春乞憐。
“少爺,你卻也對我好過,你送了我一支金钗——”小春笑得越來越開懷,他從鬓發間将那支金钗摘下,在楚麟眼前晃了晃。
“對、對!小春,你看,我對你好過的,我是對你好的,小春,我是很喜歡你的呀小春!”楚麟似乎覺得自己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生機在前,他激動得痛哭流涕。
“小春也很喜歡少爺賞的這支金钗。”小春笑着,話鋒一轉,“可小春命賤,配不上這樣名貴的東西,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還給少爺,最為妥當。”
楚麟尚還沒明白小春的意思,突然之間,卻隻感到左眼一陣鑽心劇痛!
“啊!”楚麟慘叫出聲,他的左眼血濺如泉,竟是小春攥着金钗,直直刺入楚麟的左眼。
金钗在左眼眶内不斷攪動,血肉被攪碎以及金屬隔着一層薄薄皮肉,與骨頭相摩擦的聲音在楚麟腦海中不斷回響。
他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捂住受傷的地方,卻被小春踩住了手掌。
“卡擦——”指骨斷裂。
“别急,畢竟——”小春道,“我們還有很多遊戲要玩。”
楚麟曾經說過的話,如今原封不動,盡數奉還。
小春如法炮制,楚麟的右眼也當即成了一個血窟窿。
楚麟的慘叫聲不絕于耳,他眼前一片漆黑,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等待他的,隻有無邊的黑暗和未知的、宛如淩遲一般的恐懼。
斷裂的手掌被小春執起,小春小心翼翼地将金钗緩緩刺入楚麟的手指,十指連心,楚麟痛得冷汗幾欲流盡,他整個人都在不住地抽搐着。
十指輪番來過,楚麟隻如死魚一般,癱倒在地。
“十二......十三......十六......”小春小心避開楚麟身上的要害,緊緊攥着金钗,一下一下地刺進楚麟的血肉之中,那金钗已然看不出本色,除了钗頭,其餘钗身裹了厚厚一層血漿與碎肉。
二十八刺。十二個在小春之前枉死的孩子,以及十六個被牽連而死的無辜之人。
二十八位亡人魂靈,至此方得長眠安息。
“哈哈哈,小春,小春!你比我......比我更狠!哈哈哈......”将死之時,楚麟大笑出聲,他望着小春,恨恨道,“我早該殺了你,早該殺了你的!”
小春粲然一笑,彎下腰拍了拍楚麟狼狽的臉,金钗緊貼上楚麟的喉嚨:“可惜你沒有機會啦。”
“噗嗤!”金钗徹底沒入咽喉,穿喉而過。
楚麟似乎還想在說些什麼,可他什麼也說不出來,他隻能自咽喉間擠出“嗬嗬”聲,吐出一地血沫來。
他掙紮片刻,終于死期将至,在一地的狼藉中,結束了他的生命。
小春的笑漸漸冷了下來,他看着周圍逐漸逼近的火光,呢喃了一句:“這最後一刺,為我自己。”
小春看着畫梁坍圮,富貴轉瞬即逝,他轉過頭去,邁開腳步,向火海的唯一缺口飛奔而去。
夜風随小春而奔流,火種似乎跳躍到小春身上,小春的眼裡似乎也燃起火光。他縱身一躍,在小春騰空而起的那一刻,火海在小春身後徹底形成閉環,再無缺口。
小春的身前是萬古長夜,是未知的未來;而小春的身後是沖天的火光,是燃盡的昨日。
不再為他人而驅馳,卻為自己而奔。
跑吧,小春。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