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除夕新年,街上的集市愈發熱鬧,家家戶戶不論貧富,皆上街趕集,采買過年要用的物什。
街上一片紅火的樣子,小春行走在其間,卻沒有分毫波動。
他對謝清之敞開了心扉,也隻對謝清之敞開心扉。
謝清之走了,小春又重新包裹上那層堅硬冷漠的外殼。
他要保護自己。
“鞭炮,各樣式的都有——”
“香燭、春聯——香燭、春聯——”
“客官,給孩子帶點小玩意啊?”
人聲鼎沸,人頭攢動。
所有人在不久之後都要歸家,唯獨小春是要離開京師。
這裡不是他的家,他也沒有家。
唯一可以讓他心安的地方,隻有謝清之的身邊。
街上人流太多,行走之間摩肩擦踵,難免有身體上的摩擦觸碰。人群中,一個衣衫破舊的乞兒四處遊蕩,他一會兒向賣牛羊肉的小販乞讨,一會兒向賣芝麻酥糖的大娘谄媚。
那乞兒在人群中穿行,四處碰壁,在又一次被怒火中燒的小販推搡出來時,他撞到了小春的身上。
“哎呦,對不住啊公子,我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那乞兒年紀還小,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小春并未同他計較,隻是點點頭道:“無事。”
那乞兒又道了幾句歉,才向前方走,淹沒在了人群中。
小春向前邁了一步,突然之間,異常的感覺攀上小春的心頭。
不對勁!
他憑借着直覺,伸手摸向腰間——
小春的垂下的眼睛在那一刻睜大!
謝清之送他的玉佩,不見了......
小春一瞬間手腳發冷,惶恐與憤怒湧上心頭,他立刻回過頭去,尋找方才與他擦肩而過的乞兒。
那乞兒在人群中,也虛心地回頭看了小春一眼。
雙目交接。
乞兒與小春隔着數丈人流,可乞兒卻無端地抖了一下,他立刻轉過頭去,推開人群,向前方狂奔而去。
小春的眼睛緊緊盯着乞兒,他眼中是如夜色般濃重的幽深。
身邊的人群被小春推開,小春顧不上道歉,他現在唯一的目标隻有那偷盜了玉佩的乞兒。
小春越奔越快,他心中的怒火幾乎要沸騰而出。
那是謝清之贈給他的玉佩。
誰也不能偷走,誰也不能碰。
......
乞兒橫沖直撞,七拐八繞,他自小便在京城乞讨,對這重重疊疊的胡同巷闾,可比小春要熟悉得多,不過多時,他的身後已經瞧不見小春追來的身影了。
“呼——”那乞兒長舒了口氣兒,“終于甩掉了,追我追這麼緊,不知道的,還以為小爺我把你家祖墳刨了呢。”
他跑了這半天,已跑到了京郊。此刻,那乞兒的面前,是一座孤零零的、破敗的廟宇。
廟宇上懸牌匾——“萬仙堂”。
乞兒咽了咽口水,他緊張地伸出手,推開了面前寺廟的門。
“嘎吱——”年久失修、搖搖欲墜的門扇被推開,發出綿長而凄厲的聲響。
廟宇内滿堂塵埃,蛛網遍布,顯然已許久沒有受過香火禮拜,這座破敗寺廟之中,不知供奉的是哪位神仙,隻見那牆壁上密密麻麻地鑿着小洞,每一個洞中皆擺放着一尊無名神像,小則如手掌之高,大則有臂膀之長,那些神像面容詭異,全不似神仙慈眉善目。
他們看起來,與其說是仙,不如說是妖。
這萬仙堂供奉的,怕是諸多山野精怪。
大殿中央,伫立着一尊最為高大的神像。那神仙盤膝而作,是一尊普普通通的菩薩像,可這位菩薩的座下,卻是一朵血色蓮花。
詭異異常。
殿中有數名乞丐,他們唯唯諾諾地站在角落中,不敢發出一點聲響,他們的眼睛,都望向了卧在那菩薩像下的人。
“咚——”那人側卧于地,閉着雙眼,他一隻手撐着頭,另一隻手懶懶散散地拿着木魚槌,一下一下地敲擊着木魚。
“咚、咚、咚——”
菩薩座下,血色蓮花。
無禮無誠,木魚喑啞。
木魚古樸而空泛的聲響回響在破敗的廟宇中,伴随着衆人極力抑制的喘息聲,竟是那樣的令人悚然。
那乞兒久久立于門前,不敢上前,良久才回過神來,走進廟中,牙關打戰地說道:“大、大人,我拿到了一枚、一枚玉佩,特地來獻給您!”
木魚聲停了下來,那人手中的木魚槌懸于空中,他睜開了眼。
那是一雙狐狸眼,含情而上挑。此人似乎帶着些異族血統,他的睫毛濃而翹,襯得那狐狸眼分外多情。皮膚麥色而鼻挺,唇峰分明。
若隻看上半張臉,此人貌若好女,可若加上他淩厲的骨相與下颌,那可就不是漂亮了。
是危險。
他的瞳色并不是中原人的純黑,而是琥珀色。
昏暗之中,他的眼睛好像閃着光亮。
像是一匹蓄勢待發、随時便能撲将上來,将來人拆吃入腹的獵豹。
“大人?”那人輕笑一聲,“誰是大人?”
他的指尖微微輕彈,隻聽“咻”的一聲,木魚槌破空而出,那乞兒還未看清,他手腕便一陣劇痛,他手中捧着的玉佩也飛空而出。
玉佩在空中劃出一個圓潤而悠長的弧度,那人漫不經心地伸出手,那玉佩便正正好好落在了他的掌心。
“不是都跟你們說了嗎——”他半眯着眼睛,打量了幾下那枚玉佩,他的聲音拖得綿長而玩味,“我是喪家之犬啊。”
一時間大殿中落針可聞,誰也不敢去接這話。
直到這寂靜被一道聲音打破。
“還給我。”
衆乞丐一驚,尋聲望去,那人挑了下眉,擡眼望了過去。
寺廟門前的來人,正是小春。
那乞兒向後退了一步,他萬分驚詫地看着小春。
怎麼會......不是已經甩掉了嗎,他怎麼跟過來的......
小春無意管那乞兒,他不在意任何人,他隻是緊緊盯着玉佩。
他向那人一字一頓道:“把玉佩,還給我。”
那人眨了眨眼,他看了看手裡的玉佩,随後将那玉佩抛到了空中——
小春的心幾乎都随着那淩空的玉佩懸起。
“啪嗒。”玉佩重新回到那人的手裡,他掂了兩下玉佩,露出一個笑來。
那人笑起來的時候,是會擠出明顯的卧蠶的,那本應使他看起來更為親切,可卻恰恰相反。
他的笑裡,似乎滿是戲弄與玩味。
他笑着看着小春:“啊,你的玉佩?可它在我手裡,自然——”
“是我的呀。”
那人沒有動作,可殿中的乞丐卻慢慢走了上去,将小春圍了起來。
他們手中各拿着木杖棍棒,目露兇光,他們慢慢地向小春逼近。
小春眼中沒有絲毫波動,他甚至沒有去看那些圍上來的乞丐。
“唰!”寒光一閃!
小春從腰間拔出匕首,凜凜刀光照在小春的面容上。
那樣漂亮的一張臉,也在刀光的照射下,生出無端的兇戾來。
群丐一驚,他們紛紛後退一步,不敢再上前來。
反而是小春,向前邁了一步。
他的眼睛徹底沉了下來,如同沒有盡頭的深淵,要将所有注視深淵的人,都拖拽入喪命的渦旋。
那人本是側卧着,半眯着眼睛,一副百無聊賴的悠閑樣子,直到小春拔出匕首,他才睜開了眼睛,生起些興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