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剛站起來,向前走了一步,一粒石子就飛落在小春的身前,激起一片塵埃。
“不準走。”十九懶洋洋地打了個哈切。
“為什麼他們能走?”小春說的,是那群早溜得沒影兒了的乞丐們。
“我搶了他們的廟,還威脅他們,他們是怕我。”十九的語氣中沒有半分羞愧,似乎還有些得意,“小春,你不一樣啊——”
“你是有求于我。”
此人太過厚顔無恥,心中似乎一分常綱倫理也無,小春遂閉口不語,不再與他多言。
“他們又髒又臭,小春看着比他們要養眼得多。”十九歎息一聲,“而且,一個人太寂寞了......”
小春沒有接他的話,他隻是靜靜地坐在一旁,盯着地面出神。
方才打鬥中留下的傷口隐隐作痛,小春強忍了下來,沒一點表露出來。
“小春,你有心事,你在想什麼?”十九問道。
“我在想你的武功,究竟有多厲害。”
小春不會奉承别人,他是真的在想,十九的武功究竟有多厲害。
以及,如果他想殺掉十九,能夠有多少的勝算。
“哈哈。”十九被小春逗笑了,他眼睛轉了轉,似乎在很認真地想着,“我的武功?”
“如果一個人,從六歲開始殺人,在死人堆裡又活了十五年,你猜他的武功如何?”十九并不比小春大出多少,他也隻不過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
“深不可測。”小春答道,“可這樣一個人,他有沒有弱點呢?”
譬如招式上的疏忽,又譬如,偶爾松懈時的暗襲。
“當然會有啊,每一個人都有弱點,連天下第一高手都不例外。”十九終于來了精神,他坐了起來,對小春說道,“你知道天下第一高手——閻如風嗎?”
“他曾是朝中第一大宦官,司禮監掌印太監兼東西兩廠提督,朝堂之中他一人之下,江湖之内他縱橫無敵手,你知道他如今怎麼樣嗎?”
十九琥珀色的眼睛裡,流轉着激動的光。
小春搖了搖頭。
“嘿嘿。”十九眨眨眼睛,笑了笑,“他、死、了。”
“江湖傳聞,是被他最信任的徒弟背叛而死。”十九攤了攤手,“可這和我十九有什麼關系呢,我隻想說,每個人都有弱點——”
“那什麼叫弱點呢?難道你知道閻如風有弱點,你便能殺了他嗎?”
十九自問自答:“不能。所以啊,隻有你離他夠近,能看見、觸碰到他身上的漏洞,且能借此一刀了結他時,那才叫弱點。”
“小春,我們還太遠。”他對小春露出一個深深的笑來,“所以我的弱點,對你來說,不算弱點。”
因為他根本觸碰不到。
力量懸殊,幾乎如雲泥之别。
小春并不因此不快,他知道這是真相。
他隻是看着十九,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但總有一天。”
十九哈哈大笑:“我和你什麼仇,什麼怨,我不過借你的玉佩來玩一玩。”
“小春,我現在開始好奇了。”十九道,“索性沒有事情,你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吧。”
“我不想講。”小春道。
十九撇了撇嘴:“那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
“我不想聽。”小春又道。
“不想聽,也得聽。”十九笑起來的時候,他會習慣性地彎眼睛,濃密的眼睫搭落下來,會遮蓋住他眼中的神情,讓人猜不到他在想什麼,卻又讓人覺得,像是被毒蛇盯上一樣膽寒,“小春,你又選擇不了。”
小春背在身後的手掌,無意識地攥緊了一下。
即便已經在适應,可十九的笑,仍然令小春感到危險。
“咳咳。”十九清了清嗓子,他知道小春已經默認了,在他的脅迫之下。
“那是十五年前的一個冬天......”
......
長風門,修羅道。
“你們是無名之人,從現在開始,你們沒有過去,也沒有同伴。”帶着黑色面具的蒙面人站在樓上,他俯視着圍場中驚慌失措的孩童。
那群孩童年紀都很小,最小的才不過四歲,最大的也不過七歲,他們如同誤入獵場的羔羊一般,他們忍不住哭泣與尖叫。
“你們之中,隻有一個人能活下來。”那蒙面人拍拍手掌,圍場中同樣帶着黑色面具的下屬掀開遮擋的蒙布,數道寒光霎時間迸射而出,那些孩子都不禁捂起了眼睛。
那是一排排整齊排布的兵器。
那些帶着黑色面具的人随後便離開了圍場,鐵索落下,數丈高樓,那些孩子被困在圍場中,宛如籠中困獸。
“哇——我想要娘親,我想要娘親,唔......”
“你、你聽清楚他說什麼了嗎......”
“好像是、好像是......”
在衆人無措之時,一個強壯的孩子率先上前,拿了一把匕首。
他重新走進人群之中,他年幼的眼睛中卻閃着狠毒的光。
“噗嗤!”匕首沒過血肉,直直插入方才詢問的孩子的脖頸,血如飛箭,濺落在身旁孩子的臉上、身上!
“啊!救、救命!殺人了、殺人了!”一時間驚叫疊起。
“沒聽清楚嗎?他說——”那強壯的孩子緊緊握着手中的匕首,“我們之中,隻有一個人能活下來。”
“那也不會是你!”一道聲音自身後響起,那強壯的孩子尚未反應過來,一柄長劍已經自身後破胸而出。
“你、你......”瀕臨死亡的痛苦與寒冷籠罩了那個強壯的孩子,他倒了下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看向那結束自己的生命的人。
那是一個年幼的女孩,她雙手握着長劍,滑膩的鮮血自劍刃下流,流到了劍柄上,她的手不斷地抖着,她幾乎要拿不穩劍,可她的眼中卻是極強的求生意志。
她想活下去,就要殺死别人。
她還是個孩子,她不知道善惡、是非,她隻是想活下去。
頃刻間事态疊變,有的孩子恐懼到僵在原地,幾乎以為眼前一切不過是場噩夢,可更多的孩子已經明白了要怎麼做,他們紛紛拿起一件兵器,對彼此刀劍相向。
他們不明白為什麼要自相殘殺,但是第一滴鮮血已然落地,第一個人已經走向死亡。
從這時開始,他們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那一雙雙年幼而稚嫩的眼中,閃爍着駭人的光。
那是最樸素、最直接、最毫不掩飾的殺意。
“锵!”“叮!”“唰!”“刺啦——”
刀劍碰撞,血流滿地,屍橫遍野。
......
“求求你,别殺我,求求——”那個孩子跪在地上,他不住地向面前的持劍之人磕着頭,可他的哀求尚未說完,長劍已經穿喉而過。
鮮血濺上那殺人者的臉頰,厚重而腥氣的鮮血幾乎濺滿了他的全身,他看不出是個孩子。
他提着劍,向最後的那個孩子走去。劍刃在地上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摩擦出迸濺的星火。
他像一個浴血而來的修羅。
最後的那個孩子是那樣瘦小,他蜷縮在角落,滿身是血,他的懷中,抱着一柄比他還高的長刀。
“對不起,但是——”那提着劍的孩子,居高臨下道,“我必須活下去!”
他話音剛落,長劍登時挺出,要刺向那瘦弱的孩子!
“噗嗤!”血肉被穿透,勝負立分!
那提着劍的孩子,不可置信地低下頭,看着沒入自己胸膛的長刀。
被刺中的,竟然是那兇狠如修羅一般的孩子!
“怎麼會、怎麼......”鮮血如泉湧不止,他脫力地向前跪倒下來。
“撲通!”塵埃被驚起,他終于完全倒了下來。
“怎麼......會這樣......”他聲音漸漸低微,鼻息也漸漸凝重,他拼命呼吸着最後一口空氣,可時候已到,生死無常。
他吐出最後一口渾濁的生氣,他死不瞑目。
他身下湧出的鮮血宛如一道血河,蜿蜒至那瘦弱孩子的腳邊。
他抱着長刀的手,仍在不住地顫抖。
他擡起了頭,被血浸透的頭發下,是一雙琥珀色的眼睛。
他是最後一個,活下來的孩子。
“你是第十九個,走出修羅道的人。”那帶着黑色面具的蒙面者打量着他,一個木牌被丢在那孩子的腳邊。
那木牌上,用朱砂篆刻着兩個字——
“十九。”
“以後,你就叫十九了。”
......
“你的刀,沒有端好。”長風門掌門帶着黑色面具,面具上雕刻着一隻玄鳥,那是長風門的标志。
十九的手臂登時繃緊,他尚未反應過來時,他的臂膀便傳來一陣劇痛。
刀刃落地,十九跪在了地上。
他的額間都冒着如雨的冷汗。
他的手臂上憑空被撕裂出一個窟窿來,像是被什麼利器刺穿而過,可十九卻沒見到半分利器的影子。
血流如注,掌門擡腳踩上十九的傷口碾壓。
血流得更快,宛如自泉眼湧出的血水。
十九悶哼了一聲,他咬緊牙關,連一聲慘叫也未發出。
他五指掙紮着向前夠去,還差一點......
他的手掌被地面的沙礫磨出道道血痕,他終于握緊了刀柄。
“是,掌門。”
掌門終于擡起了腳,十九掙紮着爬了起來,他的手臂顫抖着,湧出的鮮血浸透了他的衣袖,可他依舊端起了刀。
十九怕疼,可他知道,如果不這樣做——
他會死。
......
轉眼間,十九已經二十歲了。
自從六歲在修羅道中活下來,經過慘絕人寰的訓練,十九的一手快刀幾乎無人能敵。他十四歲經掌門首肯,正式進入長風門,成為了一名合格的殺手。
長風門,武林之中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組織。
江湖傳言,長風動,性命收。
此門派不光對外人手段毒辣,對門下弟子更是慘無人道。他們先聚集一百孩童,讓這一百孩童自相殘殺,唯一活下來的孩子才能進行日後的訓練。
訓練之中,武功優異且能活下來者,才能正式進入長風門。
并且每過四年,同門之中又有一場較量。
這場較量,名為——
“生死關”。
長風門弟子可向門中長老挑戰,若輸,血濺當場,若赢,即可晉長老之位。
“噗嗤!”暗器入喉,毒素瞬間蔓延全身,那台上長老不過片刻,便全身發紫,潰爛流膿,慘死當場!
那手執暗器的長風門弟子滿身血痕,他看着長老的屍體,露出一個殘忍而得意的笑來。
他叫十一,他殺死了長老,如今,他要代替那具屍體,成為長風門新的長老之一。
“十一,你的暗器好厲害。”台下的阿九紅唇一彎,笑道,“我來試試你。”
她說着抽出腰間的銀質軟鞭,腳尖一點,飛身上台。
她軟鞭搖動之間,像是一條蜿蜒的、鱗片銀白的毒蛇。
十一眼色一暗:“你要送死,我不攔你。”
他話音未落,數柄袖箭當即破空而出,飛向阿九。
“咻咻咻——”
阿九嫣然一笑,她手腕一擡,軟鞭當即騰空。
“铛、铛、铛!”暗器竟被她手中軟鞭盡數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