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心妄想。”小春将口中鮮血咽下,眼神偏執,再度攻上前來,與那人兵刃相接。
“刺啦——”劍抵長刀,火星四射,二人雙目對視,如無聲博弈,烽煙四起。
那人瞧着小春的眼睛,不知為何突然間氣力一松,小春正要借此機會強攻,卻聽庫房外傳來一陣腳步之聲。
“大人們要查看庫房存檔,速速調來。”
一陣應“是”之聲後,紛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不過十步之間便要邁入庫房。
來不及了。
“你非要同我搶,我也搶不過你。”這般孩子氣的話,又顯得無端的哀怨,那人一雙琥珀色的眸子頗有些纏綿地望着小春,“可我又不想讓給你。”
“所幸大家一同沒有,也算公平。”他彎着眼睛,含笑說話之間,一封火折子卻被他擲入書架之中。
火種碰上易燃的書頁,霎時間火勢猛漲,将那本賬目徹底吞沒,小春一驚,豈料到他敢火燒戶部,正欲救出賬目,卻被那人攔下。
“有些東西,付之一炬倒也幹淨,你又何必以身犯險。”那人話說得奇怪,分明剛才短兵相接針鋒相對,此刻卻關心起來,暧昧得好似情話一般,“你留着一條性命,我們總會再見面的。”
“小春,你不要急着去送死,這樣我們日後說不定還有相見的機會——”
往昔的話語無端地浮現在小春的腦海中,小春突然記起了十九的面容,記起了十九分别時同他說的話——
“你不會對我手下留情,可我也不希望你死。”
“我期盼你能活着。”
“嘩啦!”火勢飛快蔓延,賬本已然在火中淪為灰白的灰燼,火星不斷濺落,将更多的存檔點燃。
那人最後看了小春一眼,便奪窗而去,而門外人似乎驚異非常,大叫出聲:“走水了、走水了!快來救火!”
重重火光之中,小春的影子幾乎也要被沖天的焰火吞沒。
火光倒映在他的眼中,他默默無言,思索片刻,終是伸手一推,另一側的書架便也倒了下來,火勢蔓延得更為迅速。
存檔接連被點燃,隐藏在其中的辛秘被焰火吞噬,直至化為灰燼,再不能昭明于天日,無論清白罪孽,統統在這場大火中淪為飛灰,消散得無影無蹤。
小春親眼目睹半壁庫房被火光吞沒,這才沖出火海而去。
這一場大火直至夜半時分也被撲滅,戶部存檔庫房皆在這場火種化為灰燼烏有,太子一案無從查起,傅東海的把柄也随火光而逝。
事後有人上奏稱此次走水“恰在查明之前,蹊跷可疑”,懷疑太子一黨從中作梗,東宮黨人則稱“天降災禍,蓋此舉有傷父子人倫”,稱此次大火乃是因為父不信子,有傷父子之情,故天降災異。
永熙帝究竟信了哪種說法,仍未可知。但最終結果已然明朗,永熙帝下令重建戶部庫房,嚴懲河南省布政使季安道,此人在斬首前仍相信會有信使帶來駕貼,饒他不死,他至死也沒說出太子的罪行,可他至死也沒等來夢寐以求的生路。
至于太子一案,永熙帝再未提及,不了了之。
永熙帝放過,可李谛卻還要清算。身為傅東海馬前卒、首個彈劾太子李谛之言官彭長青被指受賄,為贈金銀者言。言官受賄乃是大罪,永熙帝以其受賄、诽謗東宮,将其革職抄家,不日問斬。
......
“啟禀督主,此次化險為夷,論功當屬錦衣衛一名百戶。”馮默山跪地道,“此人名為程逍,潛入戶部,火燒賬本,是可用之人。”
程逍,便是十九的化名。
“有功當賞。”傅東海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便賞他一柄玉環刀,以褒揚他有勇有謀。”
馮默山擡了擡眼,觑了下傅東海的神色,那眼神剛觸及傅東海,便被傅東海陰沉的雙目給吓退回來。一滴冷汗自他額間滑落,他趕忙低下頭,支支吾吾道:“那柄玉環刀,您先前賞給了王公公......”
“王虎。”傅東海慢慢地念着,他雙指摩挲着,轉動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仿若漫不經心,卻又在這漫不經心間随口決定着王虎的命運,“從此以後,再沒這個人了。”
馮默山猛然一驚,他剛想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他又硬生生咽了下去,竟是一字也不敢置喙:“......是。”
不過多時,京中盛傳權閹王虎被江湖刺客刺殺身亡,萬貫家财被搶掠一空,如此現世報應,京中百姓無不拍手稱快。
他貪戀的多少榮華富貴、錦繡前程,到頭來都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夢,身死夢銷,萬事成空,而唯一真實的、将陪伴他無數後世的,隻有如影随形的遺臭萬年、罵名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