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帝仰頭看着他的太子,他不知是從李谛身上看到了他的當年,還是上官熹昔日手持赤羽長弓的英姿,他渾濁的雙目閃爍着複雜的光亮,他率先鼓起掌來,随後群臣也随永熙帝一同動作,響聲一時空前震天。
而祭天台上,李谛持弓而立,衣衫獵獵。
素日裡焚香禮佛的手撿起地上已逝的大雁,血污沾染了李谛的手,他手捧祭品,走下祭天台,将手中大雁獻給永熙帝身邊的禮官。
祭品被奉上神壇,禮官高聲祝禱着山河永昌,國祚長盛,而圍場之中軍馬奔騰,兵戈作響,一場閱兵正式開始。
五色戰旗在風中簌簌飄搖,奔騰的馬蹄帶起大地轟鳴的震顫,兵陣輪轉變幻,刀槍劍戟翻湧如滾滾海潮,“咚!”“锵!”戰鼓轟鳴,紅纓獵獵,隻聽一陣齊刷刷兵甲搖動之聲,圍場中萬千兵士齊齊跪拜,對着高座上的永熙帝叩行軍禮。
“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齊邦!國土永固,國運恒昌——”
呼聲如山湧,壯氣似海來。
李谛立于永熙帝的身側,垂眸看着這一場盛大的閱兵。
試問誰人見此盛景,不欲登九五至尊之位?
在劉福的扶持之下,永熙帝緩緩站立起來,他額前的十二珠冕旒簌簌搖晃。他一揮手,那繡着團龍的明黃衣袖便在空中揮舞出奪目的弧度,他凝視着自己座下的萬千兵馬,整肅軍容,心中對于權力的掌控欲望無與倫比地加深。
他蒼老而低沉的聲音傳到了每一個耳中:“秋獵——”
“開場。”
秋獵開場時,必有祥瑞之物以作頭彩,往日負責秋獵的官員自會準備白狐、赤雁、白犀等祥瑞獵物,任憑達官顯貴競相驅馳,獵得頭彩者将會得到帝王嘉獎。
可在今天,湘貴妃卻先一步站了出來,言笑晏晏道:“陛下,今年秋獵不比尋常,事事都較往年隆重些,這頭彩之獵物,也自當更出奇珍稀些。近來臣妾母家在江南尋得千載難逢之祥瑞,不如就此機會獻給陛下,以作頭彩。”
“哦?”永熙帝有些好奇,“是何祥瑞?”
湘貴妃微勾了勾嘴角,她一個眼神掃去,當即有人将一頂寶車推了上來,随後揭開了寶車上的華蓋。
華蓋之下,一匹通體雪白的鹿露出真容,它毛發根根如雪,身姿挺拔而靈動,顧盼的雙目如山間清泉,更顯慈悲之神性。更妙的是它頭頂的雙角,瑩潤如玉石,微動之間,似有五色之光在其中光華流轉!
“臣妾獻白鹿五色角,以賀陛下萬壽無疆!”湘貴妃盈盈一拜,永熙帝則大喜贊道:“好彩頭,好彩頭!便以此白鹿祥瑞為彩,獵得頭彩者,朕重重有賞!”
永熙帝話音落下,籠門被打開,白鹿緩緩走出寶車,它那雙清潭般的雙目四處張望着,弓箭兵戈映入它的眼眸,血腥氣湧入它的鼻尖,它似乎被這濃重的兇戾之氣所驚擾,隻見它後退一步,便驚慌地、頭也不回地向獵場深處奔去。
“砰!”一支響箭竄入雲霄,發出的聲響傳到了每一個人耳中。
這是秋獵開始的标志。
已換好獵服的太子李谛率先翻身上馬,他微勒緊缰繩,一揮馬鞭,他坐下汗血寶馬便雙蹄騰空,如離弦之箭一般向前方沖去!
而小春等随侍人等也随李谛一同進入獵場,三皇子李不孤神情微凜,他目光複雜地看了看李谛遠去的背影,終也一揮馬鞭緊随其後。
“父皇,兒臣也去!”李無邪倒不在意頭彩,隻是這難得的遊獵機會,她可不想錯過。
三位皇嗣已入獵場,其後的王孫公子自然也随之縱馬向前。
一時間馬蹄生風,地動如山搖,羽箭紛飛,飒沓如流星。一切都是那樣的喧嚣、熱鬧,透露着臻至極點的生機之氣。
可世間萬物若臻至極點,接下來它所迎接的,必是墜落。
紛飛的羽箭會射向并穿透血肉之軀,心懷鬼胎的人們将上演一出白骨累累的好戲,湘貴妃與傅東海凝視着三皇子與太子離去的方向,劉福眯起細小而陰毒的雙眼,永熙帝沉迷于權力的狂熱,而這場陰謀的主角——李谛與李不孤這對兄弟,正縱馬疾馳,奔赴生與死之間。
凜冽的、些微寒涼的秋風吹亂了小春的鬓發,他知道風雨欲來。疾馳之中,他伸手攥住了頸間的平安扣。
“簌簌——”林葉微動,小春擡眼目視前方,他的雙目盡是決絕。
人常道置之死地而後生,又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此一去,便是入死地,探虎穴,他必須要活着出來,必須要在這緻命的危險中搏一條奇險的出路。
他必須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