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永熙帝身邊一名太監跌跌撞撞地闖入天子行營,幾乎顧不得周全禮數,便氣喘籲籲道,“金吾衛找到了、找到了......”
脂粉也遮掩不住湘貴妃面容上的疲倦,她猛一聽那太監前來禀報,便也顧不得貴妃的架子,她踉跄着站了起來,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太監,急道:“找到了誰?是三皇子嗎?!”
李谛雙目充血,他幾乎全然失了太子氣度:“快說!到底找到了何人!”
“找到了三皇子殿下和太子身邊的一個近侍......似乎是叫,小春。”那太監被滿堂尊貴之人盯着,好不容易才壓下恐懼,将話說完。
此話一出,湘貴妃喜極而泣,連聲喚着“備轎”,太子登時向行營外奔去,徑直翻身上馬,而永熙帝也激動不已。
“朕早說過,不孤他吉人自有天相!”永熙帝握緊了湘貴妃的手。
湘貴妃做勢要抹眼淚,不動聲色地将手從永熙帝掌心抽離:“陛下,我們快去瞧瞧不孤。”
永熙帝連連點頭,與湘貴妃一起乘上銮轎。
而李谛早已馳騁駿馬,如離弦之箭一般飛去。
小春活着,他還活着!
李谛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腔,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他竟仰天大笑!
他不斷地揮舞着馬鞭,馬兒吃痛,便更加快速地向前奔去。
可李谛仍覺得不夠,他想再快一點、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他想見到小春,立刻見到小春,他再也忍耐不了一分一秒。這一月來的煎熬耗盡了他的心血,思念卻又與日俱增,他甚至想過,若小春真的回不來,他便随小春一起殉于山崖之下。
可現在,他還活着,好好地活着!
李谛又是哭,又是笑,他心頭喜極,竟像個瘋癫的癡人!
風物急速變換,金吾衛的隊伍終于出現在眼前,而在金吾衛層層保護之中,兩個人影映入眼簾!
其中一個人,身姿挺拔地屹立于人群之中,暗紅的額帶蒙住了他的雙目,隔着遙遙的距離與層層疊疊的人群,李谛一眼就認出了他。
小春,這就是小春!
李谛未等馬停下,便急匆匆地翻身下馬,他站立不穩,半跪在地,塵土染髒了他的華服,可他分毫也不在意,他的眼裡隻剩下小春的身影。
李谛踉跄着向小春奔去,而小春似乎也聽到了匆匆而來的腳步聲,他也轉頭回望着李谛。
下一刻,一個遲來的擁抱緊緊将小春包裹,李谛雙臂交纏,他用力得指尖都在不停地顫抖,他像是要把小春融進自己的骨血之中,再也不能分離,他怕他一松手,小春便又會離他而去。
“小春,是你嗎,小春?”李谛哽咽着,他的聲音輕得不能再輕,仿佛大聲一點,便又會将小春驚走。
李谛抱得太緊,小春與他之間幾乎都沒有了縫隙。小春的肋骨被他擠壓得生疼:“殿下,是我。”
“您先送一松手。”小春道,“我腰側還有傷。”
李谛聞言頓時一驚,他急忙松開了手,這才有功夫好好打量着小春。
“對、對,我忘了,你受傷了,傷在哪裡?”李谛撫上小春的面容,他的指尖停留在小春的眼前,卻不敢去碰他額帶下遮掩的雙眼。
“你的眼睛......疼嗎?”李谛心如刀割。
“早已不疼了,隻是還要些功夫才能視物。”小春道。
“沒關系,沒關系,東宮藥石無數,宮中名醫萬千,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李谛緊緊地握着小春的手,他一刻也不敢放開。
李不孤在一旁,用餘光看着小春與李谛擁抱、交談,他心上突然彌漫起一股酸脹的疼痛。
像是被奪走了什麼,卻又無可奈何。
那擁抱本來就不屬于他,他隻不過是卑劣地偷竊來一場僥幸的夢。
可他終究是攥緊了手掌。
小春。
此時,湘貴妃與永熙帝也匆匆趕來,湘貴妃以往對李不孤百般嚴苛,此時她也再也裝不出嚴母模樣,她泣涕漣漣,上前緊緊抱住了李不孤。
湘貴妃的眼淚落在李不孤的肌膚上,帶起李不孤一陣戰栗,他的雙手僵直片刻,終于也回抱住了自己的母親。
原來她真的會為自己傷心,原來她的眼淚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他也會感到愧疚。
永熙帝分别望了望李谛與李不孤,他看着自己九死一生方得保全的兩個兒子,久違的親情湧上心頭,他拉起他們二人的手,歎息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永熙帝的目光轉而落在小春的身上:“你是......”
回憶漸漸清晰,永熙帝想起了他是誰:“你曾在宮宴上與傩共舞過。”
“是。”小春跪道。
“就是他救了兒臣。”李谛忙道。
“他在山崖下......也救過兒臣。”李不孤偏着頭道。
李谛蓦地一擡眼,他的目光掃過李不孤,李不孤也在這時看了李谛一眼。
二者目光交接,暗流湧動。
“如此忠心,當賞!”永熙帝竟親手将小春扶起,“護佑皇嗣,于國有功,便賞......”
永熙帝思慮片刻:“賞正五品提刑千戶,賜白銀千兩,绮帛五十匹,府邸一進。”
隻言片語,翻天覆地。
小春叩首謝恩,他的嘴角勾出隐秘的笑意。
往昔卑如塵泥之人,一朝直上青雲,這隻是一個開始。
他要風要雨,要權要勢,要會當淩絕頂,要覆手之間生殺予奪、成敗定論。
他要得償所願,嶽峙不可阻,淵停不可攔——
他要向前。
......
永熙二十九年年末,小春官拜千戶。
他身着白澤服,腰攜玉帶,行走在市井之間。
一年前他也是在同樣的地方,隻不過那時的他還以茅草取暖,為了一個包子便跌倒在冰天雪地裡涕泗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