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福府邸。
“師父,小春來了。”小德子一邊通報着,一邊小心地擡眼,觑着劉福的臉色。
“诶,怎敢直呼其名呢,他如今可是千戶了。”劉福語氣莫名。
“不管是何官職,小春不敢忘了公公的恩德。”廳堂外,小春走了進來,向劉福行了一禮。
“咱家可受不了這一禮。”劉福皮笑肉不笑,“快起來吧。”
小春卻是不動,劉福哼笑一聲:“小德子,去請他起來。”
小德子應了聲是,他笑着去請小春起來,可他笑語之間,一柄利刃竟從他袖中脫鞘而出,對準小春。
凜冽的寒光折射到小春的面容上,他似是一抖。
“你為什麼要怕?”劉福看着小春,眯了眯眼睛。
小春喉結滾動:“刀劍在前,怎能不懼?”
“那你為何不躲?”劉福逼問。
劍鋒抵上小春的脖頸,他微微擡頭:“問心無愧,為何要躲?”
小春與劉福對視,沉默之中,他們的目光在空中交接,似乎碰撞出激烈而無聲的火花。
“小春知道此次秋獵,公公未能得償所願,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哦,咱家倒不知道,這福從何而來呢?”劉福嘴角略微抽搐,他的面容擠壓出道道褶皺,叫人不寒而栗。
小春在萬劍谷下,早已揣摩過千萬遍劉福的心思。
他本以為劉福是想殺太子,以獻媚湘貴妃,可後來他又發現,劉福不僅想殺太子,竟還對三皇子痛下殺手。
看似極險,踏錯一步便再無回天之力的計策,同時也蘊含着巨大的收益。
倘若劉福真的得逞,永熙帝子嗣就此沒落,那麼此事最大的受益者又是誰呢?
小春思慮良久,一個人物浮上他的心頭——
慶王,李膺。
多年前受賞入京,被加封宗人令,卻與受監禁無異,近年來方才告老還鄉。
心中有恨,眼前有利,他怎能不動心、不出手呢?
倘若永熙帝子嗣真的斷絕,必然要引宗室旁支入嗣,永熙帝即位後,各支親王逐漸凋零,稍有勢力的隻有慶王。加之慶王與永熙帝血脈相近,乃是不二人選。
若慶王之子李懷慶得以入嗣,那麼李懷慶即位後,慶王便是太上皇,地方藩王一朝問鼎大寶,地位何等超然無上。
若劉福與慶王勾結,那麼他所作的一切便能說清了。
小春今日來見劉福,也正是在賭。
他賭自己猜對了劉福的心思,他賭劉福當真有那麼大的膽子,與慶王勾結,意圖謀朝篡位。
“公公想殺太子,也想殺三皇子。”小春毫不避諱,一語中的。
劉福的神色變了:“住嘴,大逆不道!”
小德子的劍刃再進分毫,劍鋒微微劃破了小春的脖頸,鮮血湧出,可小春卻不退縮:“若說此次秋獵,我是為了助公公完成大業,公公可信?”
“你若真知我心意,為何又要破壞我的計劃?”劉福神色狠厲。
“隻因公公此招太險,未必能成事。”小春處變不驚。
“從何說起?”劉福質問。
“且不說若無我幹預,公公是否就能一舉得勝,鏟除眼中釘,倘若事成,陛下痛失愛子,必定雷霆震怒,徹查到底,到那時暗殺皇子的,恐怕就不止有蒙古刺客了,公公又是否能從中獨善其身?”小春反問道。
“咱家自有辦法,不勞你來操心。”劉福目光微動。
“公公思慮周全。”小春應承道,“再者,倘若真如公公所想,太子與三皇子紛紛英年早逝不幸隕墜,公公又如何在此非常之時,勸谏陛下引旁支入嗣呢?公公固然是為了皇室綿延,千秋萬代,可難保陛下傷心之時,不會遷怒公公啊。”
劉福松松轉着珠串的手,已然停滞住了。
“就算陛下不遷怒公公,待到事成,那位登鼎大寶,為了不讓自己留下殘害骨肉的惡名,您猜他最先要堵住誰的口呢?”小春語氣微妙,隻聽“砰”的一聲,劉福手中珠串突然落地,線圈斷裂,那名貴的珠子散落一地,滾落到小春身前。
“照你這樣說,你又能如何助我呢?”劉福擺了擺手,小德子會意,将劍鋒從小春脖頸旁撤下,并為小春端來了座椅。
“公公聰慧,隻是有時身處局中,反不得解。”小春緩緩站起來,坐在了椅上,“公公豈不聞鹬蚌相争,漁翁得利,隔岸觀火,坐享其成?”
“不妨說來。”
“與其您親自痛下殺手,平添風險與惡名,何不——”小春嘴角微彎,他嘴角梨渦浮現,真真是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借刀殺人呢?”
劉福輕聲呢喃:“借刀殺人?”
“您眼下本就歸屬太子一黨,倘若您竭力扶持太子,将三皇子一黨盡數摧折,到那時不僅少了一個對手,就連您的大願,也隻剩下一步之遙了。”小春道。
“這麼一步之遙,卻難如登天呐。”劉福眼睛微眯。
“倘若公公願助我一臂之力,到那時我憑借太子信任,暗中動手,公公前路便再無阻礙了。”小春的聲音放輕,輕得像是羽毛在人心間撩撥,像是蠱惑人的秘咒,“到那時那位君臨天下,而您一身清白,反得了扶持之功,豈不美哉?”
劉福凝視小春良久,他突然間笑了一聲。
“啪、啪、啪。”緩慢而低沉的拍掌聲在廳堂中回響,劉福大笑不止,“小春,小春,咱家果然沒看錯你啊,哈哈哈哈——”
“小春不是忘恩負義之人,自然記得誰才是小春真正的主子。”小春也笑道,“小春願為公公大業,敬獻綿薄之力。”
......
傅府。
“小春。”傅東海摩挲着碧玉扳指,“他入宮不過一年,先是得到太子信任入東廠,再是一步飛升,官拜千戶。”
“此人日後必為心腹大患,屬下願為督主解憂。”沈默山目光一厲。
傅東海點了點頭:“務必——”
“斬草除根。”
......
“小春!”熟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小春笑着轉身,穩穩接住了飛奔而來的李無邪。
李無邪用力地抱了小春一下,才松開手,仔細地打量着他。
“怎麼了,公主?”小春耳尖有些泛紅,“是我臉上有東西嗎?”
李無邪吸了下鼻子,将淚水逼回眼眶:“沒有,我隻是高興你的傷終于好了,我很多次想來看你,但太子哥哥總說你要靜養。”
“好啦,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應該叫你——”李無邪偏了偏頭,笑道,“千戶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