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後,宮中迎來送往,熱鬧非凡,人間種種繁華景象輪番登場,直把紫禁城變作了天上白玉京。煙花落後,歡宴終散,不過人世尚有重聚時,轉眼間便又到了上元元宵。
天色漸沉,小春身披月白輕裘,上繡麒麟祥雲,玉冠束發,襯得那無雙皮囊更加英姿勃發。
這是李無邪贈給小春的輕裘,他要着它去赴一場約定。
“小春。”李谛叫住了小春,他攥住小春的衣,“留下來,陪陪我。”
小春垂下眼睛:“殿下,屬下還有公務在身。”
“公務。”李谛咬了咬牙,卻故作微笑,“公務比我還重要嗎?”
小春沉默不語,李谛與他僵持片刻,終是先放了手。
“公務結束了,記得回來。”李谛偏過頭去,垂下眼眸,他那雙丹鳳眼中波光流轉,似是欲語還休,“我會等你。”
小春點了點頭,告退後便徑自離去。李谛望着小春的背影,直到小春消失在宮牆轉角,他也不曾收回目光。
“我會一直等你。”李谛喃喃自語,“不要讓我失望,好不好,小春......”
......
宮中早已燃起明燈千盞,可偌大紫禁城,總有燈火照耀不到的地方。
小春獨行在宮道之間,像是一葉在無邊黑潮中獨木難支的孤船,仿佛下一瞬便要被無盡的黑暗所吞沒。
一陣風起,小春敏銳地回過頭去,卻發現除了被北風卷起的枯葉,宮道中連半分人影也無。
小春繼續向前走去,走進黑暗之中。
跟上他。隐藏在黑暗中,一直追蹤小春的殺手打了個手勢。
其餘殺手當即會意,他們無聲無息地跟在小春身後,等待最佳時機。
“吱呀——”宮門被打開,小春走進了一處荒草叢生的宮闱。
這是昔日的冷宮,囚禁閻如風的地牢暗門所在之處,此地荒無人煙,可小春已在暗中來過不下百次。
這裡是個好地方,安靜又無旁人打擾,故而小春常在這裡練劍、讀書。這裡的一草一木小春都谙熟于心,他早已發覺此地的另一個妙用,隻是一直苦于沒有機會實施。
月黑風高,寂寂無人,最适宜——
毀屍滅迹。
“諸位既然已經跟到這裡,何不出面一會?”小春朗聲道,他背對宮門,面容隐沒在黑暗之中。
小春話音剛落,九道黑影便飛身而出,轉眼間落于冷宮之中,将小春團團圍住。
來如幻影疾如閃電,如此輕功,可見來人都是萬裡挑一的武功高手。
他們的主子倒真是費心。也虧得他這般賞臉,為了對付自己,竟派出了這樣大的陣仗,小春心中冷笑。
“上元佳節,怕是不宜舞刀弄槍吧。”小春緩緩笑道,可殺手們以為他是想讨饒保命,并不理會,反而揮舞刀劍,徑直向小春攻來!
他們已得馮默山死令,務必要在今夜鏟除此人,不成功,便成仁。
眼見得半空中數道刀光齊綻,如暮夜雷霆一般劃開沉沉夜色,直直襲向小春!
他們身形已然夠快,若是常人在此圍攻之下,不過瞬息之間便要喪命當場,就在刀鋒将要觸碰到小春的那一刹那,小春卻奇迹般避開了所有鋒刃,向後退卻一丈,任憑殺手手中刀鋒齊齊砍落在荒地之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而銳利的刀痕。
何等鬼魅的身形!殺手們紛紛一驚,他們對視一眼,便再次圍攻而上。
此人不好對付,小心使得萬年船,絕不能有半點分神!
“刺啦!”小春腰側長生劍緩緩出鞘,如雪劍光照徹黑夜,劍身一線血紅,顔色卻更加濃重,許是飲血太多、以血滋養的緣故。
他已非昔時人,近日來種種生死一線,早将他鍛造得更加見血封喉。
殺手們不敢掉以輕心,當即列陣,将小春緊緊包圍。
試問如此天羅地網,又有何人能從此中逃脫?
各家絕學紛紛上場,殺手之間一齊攻來相得益彰,小春不避不躲,他隻輕擡劍鋒,狀似無意地擋了幾下,卻以四兩撥千斤之力與堪稱鬼魅的角度,輕松将刀鋒架開!
“什麼!”一名殺手亂了陣腳,輕叫出聲,就在他們錯愕的空當,小春已抓住他們包圍的漏洞,立時提劍攻向包圍最薄弱處!
那名慌亂的殺手将将想要穩定心神再戰,卻隻覺背後似有一陣風聲,他剛想轉頭,卻隻見一截雪亮劍刃穿透了自己的胸膛,破胸而出!
長絕劍法長生劍,過處無痕,血未流,命先隕。
小春在那殺手身後收回劍刃,那殺手胸膛的鮮血方才噴湧而出,就在劍刃抽離的那一刻,那殺手當即倒地身隕,連一聲嗚咽嚎啕也沒來得及發出。
噴灑的鮮血濺落滿地,流落到小春的腳邊,可那四濺的血珠沒有一分一毫沾染到小春的衣衫上。
若不是周身圍繞着的淡淡血腥氣,小春一身幹淨得幾如閑庭信步。
餘下殺手見此慘狀,他們手中刀鋒不由地顫了一下。殺手為首者喉結滾動,作吞咽狀,一滴冷汗順着他的下颌滑落,他緊緊盯着小春,下令道:“再上!”
殺手們遲疑分毫,這就是這一瞬的遲疑,便讓他們失去了最後一次逃生的機會。
“不必你們來就我。”小春好像是在笑,又好像沒有,他的雙眼如同萬丈深潭,将所有的情緒與波瀾都封存其中,冷靜得像是一尊無心的煞神,“我自來讨教。”
如雪長劍在空中遊走,幻化成一道流光溢彩的銀龍,揮舞之間似是天光齊綻,雪浪驚濤,皎潔的月光潑灑在小春的身上,他提劍遊走,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此刻畫面飄渺得幾近虛玄——
直到飛濺的血箭撕裂開黑夜的傷口,鮮活的身軀淪為倒地的腐肉,小春踏着屍骨而上,鮮血倒映在他的眼中,将他的雙眸映照得一片猩紅!
“砰、砰、砰!”接二連三的倒地聲宛如死亡的序曲,一聲一聲地敲在殺手的心頭,他看着自己的同伴一個又一個地倒地,他們使盡平生所學,卻終究還是喪生于那鬼魅的劍法之下,他看着他們怒睜的雙眼,似乎從中看到了自己的死狀。
他再也握不穩刀了,如潮水般洶湧的恐懼已然将他吞沒,他看着小春一步一步逼近,他隻能随之一步又一步地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