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不進重華殿床榻旁的九層重紗,小春迷蒙之間,根本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他分不清此時是白晝還是黑夜。終于,身體隐秘的疼痛刺激了小春麻木的神經,他終于費力地微微睜開了眼睛。
昨夜的回憶漸漸清晰,小春擡起酸疼的臂膀,看着臂膀上留下的深淺不一的紅痕。
其實不止臂膀,他的身軀上遍布着這樣的痕迹,鎖骨與胸膛尤甚。或淺、或深,像是永熙三十年第一叢盛開的桃花。
小春冷眼看着自己身上的痕迹,手掌攥緊。
與虎謀皮,他早該知道的。
瘋狗。小春咬牙,心中罵道。
突然間腳步聲傳來,随後“嘩啦”一陣輕響,重重薄紗被輕柔地挑開一道缺口。
“你醒了,小春。”李谛笑得慈悲,他微微俯下身來,伸手輕撫着小春的長發,動作溫柔得好似昨晚拽緊小春發絲的人不是他一樣。
“都已經酉時了,你睡了好久。”李谛“貼心”地為小春遞上一碗蓮子百合羹,“想來你定是餓了,吃些東西吧。”
小春一言不發地看着他,眼神冷若堅冰,倘若他心中所想真能成真,那李谛此時已被千刀萬剮。
小春不接碗,李谛狀若無事一般,自顧自拿着玉勺,挑起一勺羹湯,放在嘴邊微吹了吹。
勺子盛着溫熱的羹湯,抵在小春的唇邊,小春緊緊閉合着雙唇,雙手攥緊,他身上覆蓋着的錦被都被他抓出了道道深痕。
倘若李谛再逼他一點,小春當真顧不得身份,要徑直揮手将那碗羹湯打翻在地。
李谛與小春僵持着,終于輕歎了口氣:“小春,你可以不喝,你也可以生氣,将這碗打翻,你也可以怨我、惱我、恨我。”
李谛的聲音放得很輕:“但你要知道,我能給你的,也就意味着,我能輕易取回去。”
怒火攻心,偏偏發洩不得,小春真要嘔出一口血來。
可小春知道,李谛沒有說錯。
官位、财富、權力,這固然是他拼命奪來的東西,可若無李谛推波助瀾,他怎會晉升得如此之快,搖身一變便平步青雲?
李谛能給他,自然也能取回去,到那時他孑然一身,又有何權勢可恃?
他不能拿前程做賭,他無可奈何,不能發怒。
小春深吸了一口氣,他斂去眼中的怒意,他的眼睫顫抖得像是蝴蝶撲朔的翅膀。
他原本淺淡而薄的唇,由于昨夜種種而染上微腫的血色,其上似乎還有幾道深深淺淺的咬痕。他輕輕張開那雙令人遐思的唇,終于将勺中冷透的羹湯抿掉。
“屬下......怎會恨殿下。”小春逼迫着自己說着違心的話,“屬下也不記得此前的事了。”
“不許不記得。”李谛卻不依不饒,他連絲毫遮掩僞裝也沒有。隻見李谛與小春靠得更近,他伸出手來,輕撫過小春的唇角,為他擦去唇角無意間濺上的甜羹,而後又按壓了一下小春微腫的唇。
“你要記得。”李谛笑着,沒給小春留下一點餘地,“記得清清楚楚。”
“嘎吱——”小春牙關幾欲咬碎。
又一勺羹湯抵在小春的唇畔,李谛笑道:“乖一點,小春。”
......
錦衣衛署。
“什麼?!”馮默山又驚又怒,“九個好手再加上你,竟也沒能殺了他?”
由于受傷失血,十九的唇色略有些蒼白,他的聲音也有些嘶啞:“他的武功的确在我之上。”
“不過一個小太監,竟有這般的身手......”馮默山喃喃自語,“他到底是何來曆?”
“生于金陵窮屋陋巷,前十八年乏善可陳,輾轉至京師,後因救下劉福有功被薦入宮,便一直在太子身邊。”十九道,“這些您也已經知道了。”
“真就這般簡單嗎?他不過二十歲,如何學來的這般身手?”馮默山終是長歎一聲,拍桌起身,“我去禀明督主,此人——”
馮默山目光一厲:“斷斷不可留。”
十九沒有說話,隻有他的眼睑在無聲中微微抽動了一瞬。
在沈默山瞧不見的地方,十九的雙目一直緊緊凝視着他。
像是一條躲在暗處的毒蛇。
......
四川省嘉定府西南邊境,遊龍山。
永熙二十八年冬,四川省曾興起過一股流寇,其中匪寇主要來源于造反的四川農戶。當年永熙帝為征集孩童祭天,激起不少民憤,各地皆有小股流寇,故不足為奇,朝廷隻派兵鎮壓,這股流寇似乎也被打散,逐漸銷聲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