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浩蕩的宮道緩緩展露在小春的眼前,他目視前方,目光凜然決絕。
“出宮,離京——”小春沉聲下令,“赴川。”
“笃——”駿馬邁開步伐,自宮道疾馳而去,十九同其餘十餘名随行人等緊緊跟在小春身後,追随着小春手中飄揚的旌節而去。
他即将奔赴一場前所未有的生死之局,陽謀陰謀縱橫交錯,一步之差南轅北轍,他要跨越命運的另一座巍峨高峰,小春知道,他必須踏着血與屍骨而前。
命運的河流已然沖破堤岸,洶湧的命運之河将會在大齊這片豐饒的土地上,沖刷出一片嶄新而崎岖的荒原。
東流水,離弦箭,命運張弓,遙在南诏的命運羅盤也悄然轉動。
他與素未謀面的那人之間,隻差一個交睫。
......
大齊南方邊境,南诏國,國師府。
“呼——”雲煙絲絲缭繞,花在衣斜倚在榻上,微眯着眼睛,輕吐出一口芸葉煙來。
他那修長而蒼白的指節輕托着一個古樸的羅盤,那羅盤的指針正劇烈地抖動,忽南忽北、忽東忽西,終于“叮”的一聲輕響,那指針顫動兩下,直直指向一個固定的方位!
花在衣眼眸微轉,瞧着手中的羅盤,他的嘴角勾出一抹笑來:“有了。”
“西北方。”花在衣的聲音又輕又柔,像是南诏春水旁随風而動的楊柳,“要去四川呐——”
“嘩啦——”花在衣一動,他身上挂着的銀飾和珠玉便簌簌搖晃,“叮鈴鈴——”他一擡手,那腕子上的銀鈴便也跟着響個不停。
那身紅色的絲綢衣裳微微滑落,露出小半胸膛,更襯得他膚色蒼白。花在衣微微搖晃着站了起來,懶散地輕打了個哈切,他那濃密而長的眼睫都被滲出的眼淚打濕,瞧起來濕漉漉的,像是清晨墜着露珠的春花。
“簌簌、簌簌——”似乎一陣風來,那露水便要滴入鮮嫩的蕊心,沁入最柔軟的内裡......
“那我可得快些走,要不然,便趕不上你了。”花在衣緩緩地眨了下眼睛,他除了手裡的一杆煙杆,腰間的一袋芸香葉同一壺玫瑰酒,其他什麼也沒帶走,他就這麼孤零零地往外走,好似一時興起一般。
可花在衣不是一時興起,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六年了。
“嘎吱——”竹門被推開,往日裡冷清的庭院中,此時卻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南诏國士兵,個個滿頭冷汗、如臨大敵。
“嗯?”花在衣跟什麼都不知道似的,慢悠悠地問道,“都到我府上來做什麼?讨酒吃嗎?”
“不巧,我隻剩這一壺了。”花在衣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腰間酒壺,“我要帶走,給一個人嘗嘗。”
“國師大人!”那為首的将軍喉結滾動一瞬,冷汗順着他的下颚滑落到他的肩頸,他好不容易壯起膽子喊道,“王上說了,您、您......您不能走!”
花在衣充耳不聞,又緩緩向前走了幾步。他每進一步,那滿庭的将士便也随之後退一步。
“唰啦!”将軍手持戈矛,直指花在衣,其餘士兵也随之揮舞戈矛,千百支閃爍着寒光的戈刃,如同密不透風的鋒利落網,将花在衣籠罩其中。
“您不能再進了!”将軍暴喝一聲,他心驚膽顫,連額上青筋都随之暴起。
“你叫什麼。”花在衣歎息一聲,他輕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而後擡起眼來,掃了那将軍一眼。
所有的驚恐、怯懦都被花在衣收入眼中,花在衣勾唇一笑:“你又在怕什麼?”
将軍不想在下屬面前露怯,他剛要強裝鎮定,可他身後軍中便爆發出一聲凄厲的叫喊:“蛇、是花環蛇!”
花環蛇,國師花在衣所飼,養于萬花圃,色澤豔麗,眼如紅玉,其毒......隻要沾上一星半點,當即殒命,大羅神仙來了也無回轉餘地。
越來越多的花環蛇湧來,攀上士兵冰冷的铠甲,為那生鏽的甲衣覆上一層豔麗到足夠奪命的色彩。
不,不止花環蛇,血蜈蚣、金水蟬、不死蜂......毒蟲邪蠱傾巢而出,将衆人團團圍住!
哀嚎聲不絕于耳,血肉腐爛的聲音響徹在将軍耳邊,他一動也不敢動,連眼睛也不敢錯開分毫。
滿地毒蟲鮮血之中,花在衣每走一步,那毒蟲便畏懼一般,躲遠一點,生生為花在衣辟出一條幹幹淨淨的道路。
花在衣緩緩走到将軍的身邊,他擡手輕撫着将軍冰涼的頭盔,柔聲問道:“我能走嗎?”
将軍的目光下移,他的眼珠緊緊地盯着那順着自己的衣襟攀爬而上的血蜈蚣,它密密麻麻的肢節無限地放大、無限地清晰,将軍幾乎要落下淚來,他不住地點着頭:“可以、可以......”
“多謝。”花在衣笑了笑,他輕拍了拍将軍的臉,就在花在衣轉身而去的那一刹那,毒蟲一哄而上,将将軍的血肉吞噬殆盡!
将軍沒有倒下,他的白骨支撐着那具冰涼的铠甲,矗立原地。
而花在衣滿不在乎地跨越過屍山血海,他笑得惬意,宛如漫步自己的花園。
他輕哼着南诏歌謠,步履輕盈地走向自己的毛驢,紅綢翻飛,他騎上毛驢,悠然而前。
風物變換,南诏的山與水都被他抛在身後,花在衣沒有回頭。
他伸出指尖,一隻通體金黃的蠱蟲停在他的指腹上,花在衣輕撫着他鎏金般的翅膀,輕歎一聲:“真對不起你。”
“可我要走了。”花在衣将蠱蟲握在自己的掌心,而後猛然攥緊手掌——
“嘎吱——”他攤開手掌,掌心金黃色的碎屑随風而去。
而在南诏宮中,相貌看起來正值盛年的南诏王猛然癱倒在堂皇的王座上,他的面容忽然急速地生長出無數的皺紋,黑發變為白發、壯年變為遲暮,雙目渾濁如日薄西山,隻在一瞬之間。
“哈——”最後一口濁氣吐出,南诏王形如枯木,狀如白骨,死在了他最留戀的王座上。
而在南诏密獄之中,一個四肢盡為白骨,幾乎分辨不出人形的人,在黑暗中哀嚎,可他發不出任何聲響,他沒有牙齒,也沒有舌頭,他想呐喊,可與他相伴的,隻有無盡的、滑膩的、粘稠的毒蟲,一點一點地吞噬着他,将他徹底淹沒。
可這一切與花在衣都無關了,他要走了,也不會再回來了。
“平安。”花在衣撫摸着毛驢,輕喚着它的名字,“我好想見到他呀......”
“我的,命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