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穿新郎官的衣裳,一個頭頂新娘的蓋頭,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二人要三拜天地進洞房呢。
群盜首領喜不自勝,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看着小春與花在衣二人,興奮得頭皮都發麻,他踉跄着走近,伸手便要抓住二人手中連接的紅綢。
唱禮的乃是一個盲者,也是被水盜擄來的百姓。身邊的水盜催促着他唱禮,他趕忙嘹亮地叫了一聲:“一拜天地——”
“砰、砰、砰!”唱禮盲者話音剛落,一衆跪地之聲響起,盲者心中納悶,哪裡來的這麼多人齊拜天地,不應該啊。
他眼盲,瞧不見,可我們能瞧見。隻見那一衆水盜上一秒還張狂放笑,下一秒卻不知怎得,臉色驟青發紫,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桌椅酒碗接二連三地衰落在地,那些狂徒也随之“砰”的一聲摔掼在地,倒地不起。
那群盜首領也是亦然,他那粗黑髒污的手将将要碰上明亮的紅綢,可他卻在一瞬間潰倒在地。
不對、不對啊......群盜首領抽搐着、痙攣着,他想掙紮着爬起來,可他的身軀似乎已經不聽他的使喚,他隻能像條被剝了皮的蛇一樣,苟延殘喘地匍匐在地,任人宰割。
他這是喝醉了吧,或許、或許是在做夢?哪有這麼邪門的事?群盜首領不相信啊,你說他上一秒還如在雲端,下一秒就要他淪落得豬狗不如,他怎麼甘心呢?
他不信,于是他狠咬了自己一口,可除了滿嘴真真切切的血腥與滿心的絕望,他什麼也沒有得到。
這時花在衣也輕輕取下自己的蓋頭,笑嘻嘻地俯視着群盜首領,小春緩緩踱步,走到了群盜首領的身側,微蹲下來,扯住了他的後襟,毫不費力地擡起了他的上半身。
“二拜高堂——”那唱禮的盲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隻覺得周圍很靜,靜得讓人發慌,他隻能憑借着直覺繼續喊道。
“叫你二拜高堂呢。”小春冷聲道,他按着群盜首領的頭,脅迫着他對着花在衣狠狠磕了一個響頭。
“砰!”額頭狠狠撞地,滿頭滿臉的血,那群盜首領霎時間頭暈目眩,眼冒金星,到了這時候,他才知道自己今日是栽了,完完全全地栽了。
“我......我與閣下無冤無仇,井水不犯河水,你們何必要、要下此毒手?”群盜首領哆哆嗦嗦地問道,回答他的隻有抵在他脖頸上的冰冷刀鋒。
殺他,小春不用長生劍。小春隻随意從地上撿了把彎刀,抵在群盜首領的脖子間,正要動手,那首領卻慘叫一聲:“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什麼人?
小春緩緩道:“取你性命的人。”
“咔擦!”手起刀落。
一顆血淋淋的頭顱滾落在地,在地面滾出一道粘稠的血痕,群盜首領死不瞑目,怒睜雙眼,他以一種最能贖罪的姿态結束了自己罪惡的一生,而唱禮盲者以最荒誕的聲腔為他獻上一首歡喜的挽歌——
“夫妻對拜——”
“啪嗒。”頭顱終于停止滾動,停在了一雙皂靴旁,十九站定,萬分嫌棄地将那頭顱踢得更遠了些。
“回禀督軍大人,手下十七人已悉數登船,任憑大人差遣。”十九彎着一雙狐狸眼,笑着同小春行禮作揖。
小春也不同他客氣,接了他這一禮。小春掃視了四周癱倒在地、無力反抗的水盜,眼睛也沒眨一下:“将船燒了,除了那個唱禮,一個也别留下。”
“是。”
這一幫匪寇已然伏誅,燒船毀屍不過是手到擒來的事,故小春不再停留,他正要邁步向外走,突然間隻聽一聲低咒,一個匪寇竟掙紮着抓住身邊的酒壺,用盡全身力氣猛地砸了過來。
縱是四面八方險惡的暗器,小春也絲毫不懼,更遑論這等粗拙的酒壺。那酒壺也沒對準小春,而是向花在衣砸去。
小春本能替花在衣擋下酒壺,但他覺得沒有必要,花在衣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可出乎小春意料的是,花在衣不避不躲,就任憑那酒壺狠狠砸到了自己的腿上!
沉悶的碰撞聲響起,破碎的瓷片嵌入花在衣的小腿,他輕輕哼了一聲,跌坐在地。
“唰!”小春手中彎刀破空而出,那偷襲的匪寇被刀刃穿心而過,徹底沒了生氣。
“為什麼不躲?”小春是真不明白。
“沒有不躲,我躲不開。”花在衣倒吸着冷氣,輕輕地碰了一下嵌在血肉中的瓷片,“嘶——好疼。”
“裝模做樣。”十九冷笑一聲,“你裝給誰看?”
裝給誰看?當然是裝給小春看。
花在衣盈着朦胧的淚,低着頭柔聲道:“你早發現了吧,我有腿疾。”
是了,小春早注意到,花在衣走路總是那樣輕飄飄的,那樣的慢,總給人一種懶散頹唐的感覺。
他不是不想走快,他是走不快。
“答非所問。”小春看着花在衣的傷口,“你原有辦法躲開的。”
“有辦法躲開,可我不想躲啊。”花在衣笑着扯了扯小春的衣角,“我想你抱我。”
他當真會示弱。明明一手蠱玩得天下無雙,頃刻之間奪人性命,偏偏又擺出這樣一副柔而無害的模樣,如同菟絲花一般依附着你、擁抱着你,好似隻有你能救他于困頓之中。
他也真懂小春的心思,太強勢的如太子一般的人,小春厭惡至極,偏偏是他這樣低的姿态,這樣柔的目光,小春最是拒絕不得。
小春也不想揭穿他,花在衣這個人真挺有意思,留着他倒也不無聊,因此小春也很願意和他過上兩招,權當解悶。
小春當然知道花在衣是裝的,菟絲花看似柔弱,實則狠戾,一但纏緊宿主,便會如影随形。單薄的藤蔓不是紅袖,而是催命的白骨,它和他,都要榨幹宿主身軀内的每一滴養分,至死方休。
可是在漸趨窒息中博弈,也很有趣,不是嗎?
小春低頭看了花在衣半晌,而後真的蹲了下來,将花在衣的雙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想要背他。
可花在衣不要,他在小春耳廓旁輕語着,像是吐出一口缭繞的雲煙般,傾吐出一口溫熱的呼吸:“不要背,要抱。”
小春的動作頓了頓,而後真的依他所言,彎腰抱起了花在衣。
小春一手抵住他的背脊,一手抱住他的膝彎,好像真的抱起了自己的新娘。
花在衣在小春懷中,笑着看着小春,眨了眨眼:“這樣......我就能看清你的臉了。”
輕聲軟語,雖不是溫香軟玉,但更勝溫香軟玉。
試問普天之下,誰能不為此錯神分毫?
十九看得目瞪口呆,他知道花在衣不要臉,但沒想到這麼不要臉。那雙精明的狐狸眼都有一瞬間的呆滞,恰是這一瞬間的呆滞,使他失去了阻攔小春抱花在衣的機會。
于是十九隻能恨得牙癢癢,瞪着一雙眼,看着花在衣縮在小春懷中,得意地揚長而去。
狐狸精,該死的狐狸精!
十九氣得心肺灼燒,嫉妒刺痛着五髒六腑,他隻能拿那船上的匪寇撒氣。
“砰!”酒缸被踹翻在地,酒液流淌,浸透了匪寇的衣衫。
那些匪寇隻是不能動彈,并未死絕,他們驚恐地看着十九手中的火折子,不停地求饒,可十九此刻哪裡還有心情去聽那些求饒之語?
“若不是你們攔路,便不會有這麼一出了。”十九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他輕輕松手,那火折子掉落在地,火星攀上匪寇的衣角,在酒精的助長下,一下子便燒遍了匪寇的全身!
皮肉焦爛,發出令人膽寒的糊味,大火中人影扭曲,似是在垂死掙紮。
烈火四起,十九頭也沒回,他隻是盯着小春懷中的花在衣,輕聲道:“别急,咱們——”
“來日方長。”
這日,漢江水盜舟船莫名起火,水盜盡數葬身火中,片甲不留。沿江百姓拍手稱快,贊道善惡終有報,如今時機到,一衆歡慶鼓舞,暫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