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城。
太平軍主力部隊已向長江渡口集結,熊寬、陳壽與付濤駐守永州,心思各異。
卻說陳壽如此詭精之人,怎會不知俞連決是要自己兵将分離,削弱他和熊寬的倚仗?又豈會不知俞連決是要借付濤的手,将他們二人徹底送入絕境?
可陳壽答應了,他拉住了憤憤不平的熊寬,心甘情願似的領了軍令。
他不是妥協,他隻是已經想到對策了。
想奪走他的兵,讓他當個光杆司令,再叫付濤來結果自己?陳壽冷笑一聲,這樣的好算盤,真是叫他受寵若驚。
“你就讓他們走了?!”熊寬在陳壽耳邊嚷嚷道,“把我們的人帶走了,就剩下五百人在我們身邊,那付濤的人都比我們多了一倍了!”
“吵死了。”陳壽遠眺東方,幹瘦的嘴角扯出一抹譏諷的笑來,“我會讓他們回來的,我也會讓他們知道,太平軍離不開我們二人。”
“況且,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眼下不就有個好機會擺在我們眼前嗎?”陳壽笑道。
“哪裡有什麼好機會?”熊寬不解。
“早看咱們的付統領不順眼了。”陳壽搖了搖頭,輕歎一聲,“他又受了傷,誰知會不會出什麼意外呢?”
熊寬正還要再說話,可陳壽卻打斷了他:“早就跟你說性子不要那麼急,你偏偏不聽。眼下你隻須聽我的,耐心些等待時機便好。”
“我隻是想說,那個多管閑事的軍師走了,我們總能撈些好了吧?”貪欲在那雙兇煞的眼中翻湧,熊寬本就是個殺人越貨、見錢眼開的草莽,“府庫不能明目張膽地搬,你又想到什麼撈油水的法子沒?”
陳壽眼珠滴溜一轉,刹那間計上心頭,他陰險一笑:“太平軍不是要‘天下為公’嗎,這麼大的事,我們自然要盡心盡力,好好辦呐——”
......
“諸位百姓,昔日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我太平軍正是要一改此等不公之事,使人人有田可耕,有家可依。”付濤受俞連決之托,繼續宣傳太平軍之信仰,而經過多日相處聆聽,永州城裡已有不少百姓逐漸動搖,産生了投靠太平軍的想法。
“鄉中均田免糧,而在城裡則是萬事歸公。凡請諸位回顧往日,城中那些富商大賈是如何囤積居奇、為富不仁、魚肉鄰裡?那些官府小吏是如何為虎作伥、狐假虎威、招搖過市?那些市井流氓又是如何颠倒黑白、欺壓良善、無惡不作?奸者酒肉臭,而道旁竟有凍死骨,隻因一私字,而富者愈富、貧者愈貧,同樣是生而為人,竟如雲泥之别!”付濤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動人心弦。
在付濤一番煽動之下,永州城百姓更是義憤填膺,深覺自己往日所遭不公。
“是啊,我往常做些手藝活,那看管市場的小吏便變着法兒地問我讨錢......”
“可不是嘛,對了,你還記得那年雪災,就是那些富商聯手,叫糧價足足漲了五倍!”
“還有那夥号稱青龍幫的流氓,整日裡走街串巷,沒做過一件好事,我每次瞧見他們都得繞着走......”
眼見得衆位百姓議論紛紛,正是熱烈之時,人群中忽有一個情緒激動的漢子揚聲問道:“你說得不錯!那你說,你們太平軍想如何,我們又該如何?”
付濤等得正是這句話,隻聽他揚聲道:“諸位百姓大可試想,倘若官吏清廉不擾百姓,反而幫扶百姓,而諸位各司其職,工農所産之物收歸公庫,再由太平軍統一平分,到那時奸商無利可賺,自然偃旗息鼓,而我城中百姓豐衣足食,再無貧富之差,人人安居樂業,豈不是盛世太平?”
人在激動之時,本就無理智可言,付濤勾勒得這副盛世景象,當真令永州城百姓心向往之,更有甚者向前一步,為太平軍搖旗助威——
“均田免糧,萬事歸公!”呐喊聲由弱漸強,加入的百姓越來越多,他們好像發自内心地為太平軍獻上贊歌。
而不久之前,他們還是大齊的百姓,還心心念念着要打跑太平軍。
不是因為他們勢力,反而是因為他們單純。
國不國,天下不天下,與他們有什麼相幹?他們隻是想吃飽飯,穿暖衣,好好地活下去,僅此而已。
可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卻穿透了人群的呐喊,發出了不合時宜的質疑:“倘若真如你所言統一平分,若是我坐等其成妄圖不勞而獲,也能得到平分的那一份衣食嗎?倘若每個人所得皆同,便是真的公正嗎?”
像是一抔冷水徑直澆落在高漲的熱情之上,沸騰的火氣霎時間被澆滅,狼狽的煙雲絲絲縷縷,隻留下一段餘燼殘灰。
人群漸漸安靜下來,熱情褪卻,理智回籠,他們都在思索。
那樣美好的盛世真的能實現嗎?
每個人都在抉擇,以至于他們誰也沒有發覺,那道聲音的永州口音并不地道,甚至有些生疏牽強。
付濤語塞一瞬,而後回答道:“我太平軍中不容此等不勞而獲之人,隻有人人出力,才能人人得獲......”
不等付濤說完,那個聲音又再次置喙道:“人人出力?出力尚有多少之分,是人便總想挑簡單輕松些的活計,出少的力氣與出多的力氣,所得難道也一樣嗎?”
那人好似是鐵了心與付濤擡杠,付濤是個行軍打仗的人,才思并不敏捷,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應道:“太平軍自然是有依據的,出力不同所得自然不同......”
“嗤!”一聲嗤笑傳來,那人譏諷道:“若是如此,那又講什麼天下為公,講什麼共享其成呢?!”
此言一出,霎時間全場寂靜得針落可聞。
不久前被付濤煽動得熱血沸騰的百姓如同被抽去了薪柴的焰火,“噼啪”幾聲無用的掙紮,便徹底熄滅冷卻了下來,邁出人群的人靜靜退回了人群,為太平軍振臂高呼的人閉緊了嘴巴。
想什麼呢,這是叛軍,跟了叛軍,來日被朝廷怎麼清算還不知道呢......
付濤也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就這樣分外尴尬地僵在台上,恰好此時一個太平軍士兵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低聲對付濤說了什麼,付濤當即一凜,順勢丢下了這邊的爛攤子,向城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