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三十年四月初七,永州城百姓慘遭屠戮,半城百姓被殺,屍山血海慘烈駭人,史稱“永州之屠”。
消息快馬加鞭傳至俞連決與嚴鈞耳中,那本欲東進的大軍星夜轉向,向永州城興師問罪。
即便像熊寬那樣頭腦簡單的人,都知道俞連決和嚴鈞若是回到永州城,他們二人輕則受到責問,重則再無立身之地,連熊寬都知道着急了,可陳壽卻和沒事人一般悠哉遊哉,甚至還有閑心搜刮永州城百姓的家産。
這不正是熊寬要的油水嗎,陳壽抿了口茶,笑看着眼前磕頭求饒的百姓。
“三畝薄田,十兩白銀,這就是你的家當了?”茶盞砰地一聲碰在桌面,那百姓親眼見過陳壽殺人的模樣,他抖得不成樣子:“隻、隻有這些了大人,真的再沒其他了......”
“不夠,要贖你這刁民還有你妻兒的性命,十兩白銀可不夠。”陳壽伸了一根手指出來,在那百姓面前晃了晃,“一百兩,三日後送來,否則什麼下場你是知道的。”
一百兩?!那百姓目瞪口呆怔在原地,莫說戰亂之時,就是平常年歲,将他一家人賣了也湊不足一百兩白銀啊......
那百姓膝行着,似乎是想抓住陳壽的衣角求情,可陳壽一個眼神,便有他的手下過來,将那百姓拖了出去。
“田簿放這裡,帶着他滾。”陳壽拿過田簿,他手邊已經累起了高高一座紙堆,有田簿、有宅契、有銀票,這些都是他半日之内從永州城百姓身上刮下的油水血膏。
“唰啦——”帳簾微動,一個黑山般的人影走了進來,熊寬眼見陳壽那副模樣,急得如同興師問罪一般:“你還有閑心喝茶?俞連決和嚴鈞就要回來了,你還不想對策?”
陳壽瞥了熊寬一眼,自顧自喝了口茶,問道:“什麼對策?”
熊寬都有些咬牙了:“你說還能有什麼對策,我是聽了你的話才屠的城,你别告訴我你沒想過後果!”
“什麼屠城,昨夜我們不是在剿滅反民嗎?”陳壽大言不慚,颠倒黑白,“付統領一世英才,愛民之心天地可鑒,可刁民不感恩德,反而犯上作亂,将付統領殘忍殺害,刁民後又包圍太平軍軍營,我等無可奈何才誅殺反賊,沒有辦法的事,怎麼能叫屠城呢?”
“你說得好聽,可俞連決和嚴鈞他們肯不肯信?”熊寬吼道。
“信也好,不信也罷,他們隻能接受這個結果。”陳壽緩緩擡起眼來,那雙細窄的眼裡盡是狠辣,“付濤已經死了,無力回天,俞連決若敢傷我們,便是要與我們手下五千兵将作對——”
“他不敢。”陳壽嗤笑着下了定論,“他隻能暫壓下憤怒,伺機再對我們出手,可在他出手之前,我們便已經利用嚴鈞對他的疑心,将他殺了。此後我們就是嚴鈞的左膀右臂,待到大勢已成,殺嚴鈞更是易如反掌,我們坐享其成,翻身為王,豈不快活?”
陳壽說得振振有詞,身處暴怒與焦躁中的熊寬似乎也略微平靜了些,他遲疑着問道:“你說得......當真?他們真的不敢動我們?”
“大敵當前,怎能内亂,俞連決又不是傻子。”陳壽将另一碗剛沏好的茶推到了熊寬手邊,“别多想了,既來之則安之,喝茶。”
“我不喝這沒滋沒味的東西。”熊寬道。
“總是要喝的。”陳壽道,“來日分江而治,劃地為王,總是要學着喝茶裝風雅的嘛。”
......
永州城牆上,守城的太平軍遙遙望見一隊兵馬飛馳而來,他們正要燃起狼煙,報告給陳壽熊寬二位副統領,可定睛一看時,他們方才看清來者手中所持的竟是主将帥旗!
“是将軍,是嚴将軍和俞先生回來了!”士兵高呼一聲,正要打開城門,可一騎絕塵的俞連決卻先他一步,高聲怒吼着:“開城門!”
守城士兵不敢耽誤,他們急忙将城門打開,那縱馬飛奔、甚至比嚴鈞還要快上許多的俞連決毫不停留,甚至再度揚鞭,馬兒吃痛,那本就如風一般的速度更是雷霆萬鈞!
“砰!”馬蹄落地,太快的速度驚起漫天黃沙,俞連決本就猩紅的眼睛被那飛起的塵沙刺得更加血絲密布。
他本就要渡江東進了,他此時本應該同嚴鈞征戰湘鄂!
可是永州屠城的消息,讓向來冷靜自持的俞連決理智頃刻崩塌......
“駕!”又是一聲嘶啞的怒喝,前方便是太平軍軍帳,俞連決沒有停留,他徑直縱馬飛躍過駐地圍欄,才堪堪勒緊缰繩,在主将戰帳前停了下來。
“喑——”一聲馬嘶響徹雲霄,戰帳中的陳壽熊寬對視一眼,正要出帳相迎,可俞連決的動作比他們更快!
“刺啦!”帳簾不是被拉開,而是被利刃割開,俞連決手持利劍破帳而入,他面具下的眼睛猩紅得如同血海,其間所蘊藏的沉沉殺意,叫陳壽熊寬這兩個兇徒見了也不禁為之心驚!
“俞先生,您這是......”陳壽打定了主意,認定俞連決隻是吓他,他将将露出個虛僞的笑臉迎了上去,俞連決手中的那柄利劍便已抵上他的咽喉!
“啪嗒。”一滴粘稠的血順着劍刃滑落,陳壽微微揚着下巴,眼珠低垂着看着抵住自己咽喉的劍尖,瞳孔驟縮了一瞬。
可他很快就鎮定下來。
俞連決不過一個書生,他怎麼敢舞刀弄槍呢?
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
“俞先生,您用劍抵着我做甚?我可什麼也沒做......”陳壽大言不慚地狡辯,熊寬也再一旁橫眉怒目,做拔刀狀:“正是呢,我兄弟什麼也沒做錯,反倒是你一進來便要殺了他!”
那隻向來握着書卷的清秀的手,此時此刻卻攥緊了陳壽的衣領,青筋暴起,俞連決怒極攻心,他的手都因為無法抑制的怒意而顫抖:“什麼,也沒做錯?永州城萬餘百姓,他們什麼也沒做錯,為什麼卻慘遭你們的毒手???!!!”
“他們殺了付統領,又要圍攻太平軍,我們自然不能放任他們反叛......”陳壽還在颠倒是非,可俞連決一句話也不想再聽了,他徑直拽着陳壽的衣襟,将陳壽踉踉跄跄地拽出了戰帳。
陳壽當然要掙紮,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竟然掙脫不了俞連決的手!
他明明是個書生......為什麼會有如鋼似鐵一般的氣力?縱是熊寬這樣五大三粗的漢子,也沒有這樣完全壓制他的力量......
熊寬似是也驚到了,他怔了好一會兒,才跟随着他們跑出了戰帳。
他娘的瘋了嗎?陳壽心裡暗罵着,嘴裡也不幹不淨起來:“俞連決,我勸你放手,你敢傷我,我讓你死無全屍!”
色厲内荏的威脅,絲毫沒有止住俞連決的步伐,他越走越快,明明他手裡還提着陳壽,可熊寬卻居然追不上俞連決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