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一聲幾乎不能算笑的氣音，俞連決平生第一次失态至此，“永州城破，誘使我以為定中軍再無回天之力；永州民憤，令我殺死陳壽以至太平軍内部生隙，于是熊寬楊汶頓生反心；你先指使熊寬反叛逼我等抛棄嘉陵渡轉而南下，再命楊汶故意暴露，讓我以為你們已中調虎離山之計而秋陵渡萬無一失......”

“所有......所有的一切，你費這樣多的心力設下此局，就隻是為了在秋陵渡伏擊太平軍？”所有的一切都被串聯起來，俞連決仰天長笑，他是真的覺得荒謬可笑，“好算計、好算計！可你如此煞費苦心，也無濟于事！”

嘉陵江上一片火海，太平軍被圍困江上已受重創，小春自然不為俞連決的垂敗掙紮而動搖心神，可就在俞連決話音剛落的那一刹那，秋陵渡左岸土地之上突然傳來異常激烈的交鋒之聲！

小春猛地轉頭望去，風水輪流轉，那蓦然僵住的人從俞連決變成了小春。

那些被困在燃燒梯橋上的太平軍并沒有踟蹰不前，他們居然沒有退縮、沒有放棄，他們被求生的意志與心中的信仰所鼓舞，他們竟然不顧一切地、決絕而無所顧惜地徑直奔入火海！

有的人中箭落江，有的人逝于火焰，可前赴後繼之下，終有人破火海而出，踏上秋陵渡左岸堅實的土地！

第一個太平軍将士突圍上岸，本以為固若金湯的包圍被撕裂開一個缺口，定中軍的陣形被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太平軍沖散，左岸上兩軍交鋒，天日都為那激烈的争鋒而冥然變色！

定中軍固然占據先手，赢得先機，可終究不過五千餘人；太平軍雖受重創，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們就算損失巨大，其兵力也遠倍于定中軍！

況且太平軍這夥人，他們是真的信所謂的道......

那不可捉摸、變幻無蹤的道，它本無形無迹，可當有人真的信奉它、踐行它時，道便也就有了生命，一切苦難、挫折、失敗都無法阻攔的勃勃生命！

“能将太平軍算計至此，朝廷那夥廢物中唯你一人了......”俞連決攻勢驟然淩厲起來，這樣一個堅守“仁道”的人，卻在此刻動了萬分真切的殺心，“可就算你步步為營心力交瘁，你也改變不了自己的敗局！”

“太平軍不會敗，天下人不會敗，你們這些朝廷走狗阻攔不了天下歸心的道！！！”俞連決的攻勢愈疾，可卻也越無章法，他心神震怒之間已然漏洞百出，可小春隻是提劍以擋，并沒有趁機攻向俞連決的弱點。

那雙寒潭般的雙眼沒有波瀾，小春一步又一步地後退，可他面上沒有絲毫懼色。

他平靜得詭異，他不像是身處生死瞬息的沙場，倒像是在等什麼人，平靜地、耐心地一直在遙望着、等待着，他像是知道有人會來，一定會來......

“刺啦！”墨筆鋒銳的筆尖隻差一寸便要刺進小春的咽喉，身旁嚴鈞的重刀隻要再進一步便能斬斷十九的脖頸，秋陵渡岸旁定中軍已由攻勢轉為守勢，在太平軍瘋狂的進攻之下，定中軍的防守已然搖搖欲墜......

勝負颠倒，隻差那最後一擊！

所有人都在屏息，他們被命運握于股掌之間，可恰在此千鈞一發之際，小春卻彎了彎唇角輕笑一聲，于是他唇畔清淺的梨渦便浮現出來，宛如藏匿已久的暗流終于湧流于天日之下——

“俞連決。”在俞連決不死不休的攻勢下，小春微微後仰，他緊盯着俞連決面具後的眼睛，輕聲笑道，“你問我，費這樣多的心力設下此局，就隻是為了在秋陵渡伏擊太平軍？”

“是——”小春親口承認了，可俞連決看着他輕松到幾近詭異的神情，心中的不安與焦躁卻傾閘而出。

果真下一刻小春便話鋒一轉，他的笑意愈發張揚：“是，也不全是。”

什麼意思？！

什麼叫是，也不全是？？？！！！

俞連決的手都在不住顫抖，他遊離在失控的邊緣，他正要怒吼着質問小春，可不遠處傳來的地動山搖的馬蹄奔騰之聲，早已替小春做了回答！

變故突生，所有人都回過頭去，那從太平軍背後奔來的滾滾人馬之中，一方定中軍的軍旗迎風招展！

那是誰......定中軍不是盡數集結于此嗎，四川道道關隘不是有太平軍餘部駐守嗎，怎會有這樣一支天降奇兵，在此勝負關頭驟然出現？！

俞連決的雙目驟然間血絲密布，他回頭望向小春，而小春也在凝視着他——

“攀越劍門關，難于上青天，我總得為他争取些時間——”一切暗藏的鋒芒畢露于小春眼中，他的雙眼在此刻燦若明星！

一切的計謀終見真章，俞連決終于醒悟，他終于明白那句“是也不是”的意思——

滾滾而來的騎兵之中，餘玉龍持戈身先士卒，他揮戈蕩開身前所有的阻礙，于凜然天光之下縱馬而來！

陽光照徹了他的面容，那塵土滿面的青年眼中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異彩，他身上的銀铠血迹斑斑，可他卻仿佛一柄百般錘煉的利劍，終于在此刻震驚世人！

“奉監軍大人之命，繞道劍門關合圍敵軍，十日輾轉，不負軍令！”餘玉龍如劍出鞘的灼灼目光越過千人萬人，山山水水，與樓船之上的小春相視一笑，他們跨越生與死、勝與敗的距離，同聲宣告着一場鏖戰的落幕與敵人的末路——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