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花在衣再也受不了一絲一毫的意外了,他看着沈嵋忽變的神情,他的心也提至嗓眼。
“他的确中毒已深。”沈嵋的神情有些微妙,她停頓片刻,而後看了花在衣與餘玉龍一眼,“你們......你們先出去。”
“不行!”此言一出,花在衣當即怒喝出聲,“我不能走,我要陪着小春......”
可一旁的餘玉龍卻在此時拉住了花在衣的手臂,他如劍一般鋒利的眼神越過花在衣,直直落在沈嵋的身上:“我們出去,你就能為大人醫治?”
“是。”沈嵋點了點頭。
“好、好。”餘玉龍不由分說,拉着花在衣就往外走,花在衣還在掙紮:“若她對小春做出什麼怎麼辦?!小春若有分毫差池......”
“不會的。”理智稍微回籠,餘玉龍掀起帳簾,卻又頓住了腳步,他側頭回望了沈嵋一眼,那雙猩紅的眼猙獰得猶如惡鬼,“你知道如果大人出了什麼意外,你也絕對走不出這個戰帳吧。”
赤裸裸的威脅,叫沈嵋的神色更冷三分:“我說了我會為他醫治。”
聽了這話,餘玉龍這才徹底轉身走出戰帳,可他和花在衣都未走遠,他們的身影都還倒映在搖晃的帳簾上,像是兩道張皇而無措的皮影。
待他們都走了出去,沈嵋卻站起了身來,她靜靜地俯視着小春。
臉色蒼白,唇色青紫,時而抽搐一瞬,已然是毒入肺腑之狀。
沈嵋醫過很多人,病入膏肓、毒入骨髓之人她見過不知凡幾,鬼門關頭徘徊的人她都能救回來,可今時今日,她卻不知該如何解這面前的“毒”了。
她沉默良久,終是長歎一聲。
沈嵋靜靜地看着小春,她用隻有彼此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輕道:“解鈴還須系鈴人,你的毒,隻有你自己能解。”
榻上的小春一動不動,他沒有絲毫回應,仍像是沉淪于昏睡之中。
沈嵋走了,她走出簾帳,那果然守在帳外的二人焦急地問着沈嵋小春的狀況。
“毒已經解了。”沈嵋隻留下這一句話,便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花在衣與餘玉龍幾乎喜極而泣,他們立刻向帳中奔去。
而帳中昏迷的小春,卻在冥冥之中,顫抖了下原本靜止的眼睫。
像是蝴蝶的翅膀悄然煽動。
而未來的風浪尚且遙遠。
“你不去見他一眼嗎?”軍營之外,沈嵋站在風荷的身旁。
沈嵋沒有告訴風荷真相,她隻說小春的毒已經解開了,而小春不久就會醒來。
風荷想了想,而後搖了搖頭:“不見了。”
“毒已經解開,他的恩我也還完了。”風荷露出一個輕松的笑來,她擡頭看着雨後放晴的明亮天空,任由涼爽的風拂過發梢,“我的心願已經了了。”
“此前種種已然了結,倘若日後他也同那些人一樣,做出傷天害理的事來,我也是不會手下留情的。”風荷笑着牽住沈嵋的衣袖,她們一同向前走,向燦爛的天光走去。
“阿姐,我終于能把過去徹底放下了。”風荷喃喃道。
沈嵋握緊了風荷的手,她的力量仿佛也傳遞至風荷的心間。
“向前走。”沈嵋凝視着前方,她露出一個溫柔而有力的笑來,“風荷,一直向前走。”
......
京師,傅府。
錦衣衛指揮使馮默山走進堂中,對着座上的傅東海恭敬一拜:“督主,程逍已等在堂外了,您看......”
“讓他進來。”傅東海單手扶額,他的雙目閉起,似是小憩。
“是。”馮默山退到一邊,早已等在門外的十九應聲入堂。
“砰。”膝蓋碰地一聲輕響,十九恭恭敬敬對傅東海行了一禮,“屬下程逍,拜見督主。”
傅東海這才微微擡起眼睛,掃了十九一眼,他拇指上濃碧而沉凝的翡玉扳指像是另一顆湧動的眼睛,在陰影中緊緊凝視着十九。
如芒在背,明明傅東海什麼也沒說,十九卻兀自感到一陣如有實質的寒意。
不知過了多久,十九隻覺得再短暫的時間都被無限地拉長,久違的冷汗滑過脊梁,直到他跪得腿筋抽搐一瞬,傅東海才開口輕吐二字——
“程逍。”
十九剛要應是,可傅東海卻語氣莫名:“我記得長風門中的人,向來無姓無名。”
十九垂下的雙眼蓦地掠過一絲暗芒,他的手掌悄然攥緊。
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自己來自長風門,連提拔他的馮默山也不知道自己的來曆。
傅東海究竟是有多大的本事,才能将這一筆永無天日的舊賬翻個徹底。
十九沉默一瞬,而一旁的馮默山也提心吊膽起來,一時間堂内靜默得針落可聞。
“回督主——”十九定了定心神,才答道,“往日舊名不堪投狀,長風門也已于世絕蹤,屬下如今隻是程逍。”
傅東海半擡着眼打量着他,十九一切細微的動作都被傅東海盡收眼底,他的指尖在那張梨花木上輕敲三下,“咚、咚、咚”三聲似是響在十九的心頭。
“我記得你如今還是個百戶?”過了良久,傅東海才又問道。
十九喉結滾動一瞬:“是。”
“你平亂有功,又為我除了心頭一患。”小春身中毒箭的消息已被送到了傅東海的耳中,可小春毒解的消息尚還被花在衣餘玉龍等人封鎖在千裡之外的川蜀,連傅東海也不得知。
他還以為小春,已經要一命嗚呼了。
“有功,當賞。”明明是贊賞的話,可傅東海卻又說得很慢,像是一把挫骨的鈍刀,要将人的傲氣與脊梁全都挫盡,“你是個可用之才。”
“起來吧。”
傅東海的目光移開,十九這才掙開了那沉凝的寒意,他如溺水得救之人一般,呼吸都微微急促了幾分:“......謝督主。”
“你有功勞,北鎮撫司恰缺一名鎮撫使。”傅東海一邊說着,一邊無意地摩挲着自己的碧玉扳指,那細微的動作直叫馮默山蓦地一抖。
“督主......”馮默山猶豫片刻,終是縮着脖子試探着道,“那鎮撫使一職尚是汪曆......”
“汪曆。”傅東海左臉上的疤痕似乎抽動了一瞬,他的雙眼厲如寒芒,“上次交待給他的事,他沒有做好。”
不用傅東海多說了什麼了,馮默山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向來提着繡春刀生殺予奪的手,卻在此刻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馮默山憑空吞咽了什麼似的,惶恐地對傅東海彎腰領命道:“......是。”
“不管是程逍,還是十九,從今往後,你就是北鎮撫司鎮撫使。”傅東海輕飄飄的一句話,叫十九猛地擡起頭來。
“權位——”傅東海眼珠微動,如同死水一星波瀾,“取得了,也要拿得住。”
“就看你的造化了。”
潑天富貴與無雙造化落在十九的肩頭,可暗處裡似乎又有什麼危險至極的東西如影随形。
十九認得這樣東西,他走過的每一步都與這樣東西息息相關。
富貴險中求,不死不得生。
對視之間,十九低下了自己的頭顱——
“砰。”額頭碰地,十九的神情被掩蓋于無人知曉的陰影之中。
他說:“深恩不敢忘,願為督主驅馳左右——”
“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