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過後,遍地殘垣饑馑,官府尚且焦頭爛額無暇顧全,幸有這樣一群江湖人士遠行千裡,親赴川蜀,救濟難民。
“多謝、多謝姑娘!”那頭發花白的婦人淚水漣漣地握住年輕女子的手,她不住地哽咽道謝,那女子心中一酸,她輕輕地将年老婦人臉龐的亂發别到耳後,而後将一碗熱粥穩穩地遞到了老婦人手中。
“婆婆,喝完了還有。”那年輕女子露出一個溫柔的笑來,“小心燙。”
她笑起來是那樣的漂亮,卻又那樣的熟悉——
我們是見過她笑的,隻是彼時她連笑也身不由己。
昔日王虎的愛妾,而後竊走了傅東海貪污的罪證,最後逃至了斷山樓。
這是風荷。
昔年為自由孤注一擲,而今她終于逃離樊籠,但憑一顆心,做着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畫眉掙金籠,展翅而為鷹,她終于為自己而活。
“風荷。”有人輕柔地喚了風荷一聲。
“這兒呢。”風荷應了一聲,她雙目明亮地回過頭去,看着喚她的那個女子,“阿姐,有什麼事嗎?”
順着風荷的目光望去,且看那名被風荷喚作“阿姐”的女子,她一身幹幹淨淨的青衣,長發隻用一根荊钗挽起,如白駒過隙的光陰對她也沒有留情,些許細紋生于她的眼角,卻又為她平添了幾分歲月的從容。
隽永如玉蘭,而堅韌又如竹。
斷山樓主人,沈嵋。
“藥包放完了,你再去取一些來吧。”沈嵋道。
“好。”風荷笑着應下,她轉身去取,卻被忽然間湧動的人群推撞了一下。
風荷略微向後退了一步,她皺了皺眉,将将擡起頭來想要細瞧,一陣如地動山搖般的馬蹄聲便已入耳。
戰馬飛馳,那馬跑得太快,幾如發瘋一般,恐怕即便是勒住缰繩也停不下來,本來聚集的人群都戰戰兢兢地往兩邊散開,自覺地為這匹戰馬讓出了一條寬闊的通道。
不,或許不是那馬兒瘋了,而是馬上的人瘋了!那馬上的紅衣人雙眼血絲密布,額角青筋暴起,他還嫌不夠快似的,又揚起馬鞭狠狠抽下!
那馬兒吃痛,跑得便更加如飛一般,那人同馬隻短暫地出現了一瞬,可風荷卻蓦地怔在了原地。
她好像看見那紅衣人懷中,還有一個昏迷不醒的人......
很像,太像了,記憶中的那人給風荷留下的記憶太深,風荷怎樣都不會忘記。
那個叫小春的少年,曾被小德子下令動手,最後卻擋在自己身前,救了自己一命的少年。
正在風荷出神之際,又一個人縱馬疾馳而來,看那人着裝似是個将領,他也如那紅衣人一般目眦欲裂,近似瘋癫,在他之後,又是一隊浩浩蕩蕩的士兵過境。
人群都在往後躲,可唯有風荷逆流而上,擠開熙攘的人群,拉住一個隊尾士兵的手:“軍爺,這是怎麼了?”
她問得心焦,那士兵倒也老實,還真認認真真地答了:“朝廷派來的監軍大人中了毒箭,我們正往軍營趕呢。”
風荷的手蓦地一抖,她的心都提了起來:“敢問這位監軍大人......姓甚名誰?”
“我聽他身邊的人喚過,好像是叫......”那士兵想了想,“小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真的名姓......”
那士兵還說了些什麼,可風荷已然聽不清了,她怔愣在原地,心神大震。
真的是他,原來真的是他,自己沒有認錯!
可是——
“中了毒箭......”風荷後退一步,她的指尖不安地蜷縮起來,“這毒能解嗎,他有危險嗎?”
“我也不知,隻知道這位大人一直昏迷不醒。”正在講話之時,那士兵的同袍突然回頭喚了他一聲,那士兵這才道了句“我不能說了”,而後急匆匆地追上了大部。
風荷站在原地,她擡頭望向軍隊行進的方向,可那馬兒已經飛奔而走,小春的身影也徹底消失在風荷的視野之中。
許是她在這裡站了太久,連沈嵋都覺得奇怪,于是沈嵋不得不走了過來,輕輕拍了下她的肩,問道:“風荷,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我......”風荷的手指攪在一起,這是她惶然時常有的動作,“我見到一個人......”
“你還記得我曾同你說,我有一個恩人,是他救了我......”
沈嵋回想了下,而後點了點頭:“記得,你說他是劉福手下的人,叫作小春。”
“沒錯,就是他。”風荷抓住了沈嵋的手,像是抓着一截求生的浮木,“我方才見到他了,他就在馬上,聽那個士兵說,他是朝廷派來的監軍,卻中了毒箭,昏迷不醒......”
“怎麼辦,阿姐?”風荷心神不主,“他對我有恩,我不能看他平白葬送了性命!”
沈嵋反握住風荷的手,她在安慰風荷,可風荷的話卻又讓沈嵋眉頭微皺:“你說他就是定中軍的監軍?”
風荷點了點頭,沈嵋的眉越皺越緊:“可我得到消息,這位監軍大人可是手刃了百餘名被俘太平軍......”
“他不是個良善之人。”沈嵋猶豫片刻,終是将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
“可是......”風荷咬緊了唇,“可他救過我,他的恩我說過要還。”
“此恩不還,我終究心中有愧。”
“那毒箭興許并不緻命,定中軍中自有軍醫......”沈嵋正說着,可風荷卻緊緊握住了沈嵋的手,她懇求地看着沈嵋:“阿姐,他昏迷不醒,此種迹象豈能無恙?”
“阿姐,你救救他吧。”
沈嵋垂下眼眸,她似是在思索,可風荷的顫抖也順着緊握的雙手,傳遞到了她的指尖。
她終是伸出另一隻手來,為風荷拭去了眼角的淚:“好吧。”
沈嵋師承萬劍谷主人,習得無雙武功并一手回春醫術。
“他們應是往軍營去了,我們先跟在後面看看情況。”
聽到沈嵋應允,風荷雙眼驟然閃亮起來,她欣喜萬分地點了點頭:“好!”
風荷與沈嵋跟上定中軍,這邊暫且不提,且看這時的花在衣正在馬上飛馳,無邊的恐懼令他顫抖得不成樣子,胸腔裡的那顆心不停地收縮抽搐,劇烈得仿佛下一瞬就要猛地爆裂!
“小春,你醒一醒,小春......”花在衣聲嘶力竭,他不停地哀求着小春,可小春卻無法回答。
軍帳出現在眼前,花在衣狠命一勒缰繩,那疾馳的馬雙蹄懸空生生停下,花在衣還不等馬停穩,便心急如焚地抱着小春翻身下馬。
過快的速度令花在衣幾欲作嘔,他踉跄着跪倒在地,卻沒讓懷中的小春磕碰一下,他掙紮着爬了起來,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入帳中,将小春安安穩穩地放在榻上。
手臂上的鮮血已經幹涸了,紅衣被暈染出一片深紫色的血痕,花在衣看着小春慘白的面容,他恨不得躺在那裡的是他自己——
“刺啦!”小刀猛地滑過手腕,鮮血飛濺而出,可花在衣卻不在意,那一滴便能起死回生的藍血此刻如泉一般湧出,花在衣徒勞着卻又期待着,他把自己鮮血奔湧的手腕靠近小春的唇邊。
“求你了,小春,醒一醒......”淚水橫流,再漂亮的人真正哭起來,原也是那樣的狼狽。
藍血滴落在小春的唇上,花在衣顫抖着手,輕輕分開了小春的唇,讓自己的血流入小春口中。
可是沒有用,那一身号稱能起死回生的蠱身聖血都沒有用......
花在衣從來沒有如這時一般,那麼的痛恨自己。
“别睡、别睡......”如雨的淚落在小春的眼睫上,花在衣徒勞地抓着小春的手,貼上自己的額頭,“求你,别睡......”
“唰!”簾帳被猛地揮開,餘玉龍狂奔進來,他的身邊還跟着一名女子。
“她說......她說她能救大人!”餘玉龍雙目赤紅,他不管不顧地推了花在衣一把,“你讓開,讓她來瞧!”
花在衣卻也不在意,他甚至有些誠惶誠恐地爬了起來,給那名号稱能救小春的女子讓出了位置。
“你能救他?隻要你能救他,我什麼都可以給你!”花在衣哽咽着,除了小春之外,他平生第一次向另一個人這般可憐地乞求。
那女子正是沈嵋,她看着花在衣與餘玉龍近似癫狂的癡樣,眉頭又緊三分:“我隻能說盡力。”
她一邊說着,一邊靠近了小春,她伸出兩指搭上小春的脈息。
神色忽地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