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的火種也終于燒到了她的身上,永熙帝讓她刻意聽見自己将去和親的消息,李無邪也很快明白了過來,于是她來到了乾清宮,與永熙帝說着現在的話。
永熙帝沉默半晌,他似乎真的有幾分不忍。
往日的寵愛并不是假,可讓李無邪和親的決定卻也是真。
良久後,永熙帝終于還是道:“朕的無邪,一直都是那樣聰明。”
“可局勢所迫,朕......”永熙帝偏過頭去,“無可奈何。”
李無邪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她的眼裡似乎有幾分水澤閃過,但很快便無影無蹤,她雙唇嚅動着,卻什麼也沒說,她隻是微微仰起頭來,好像要将自己所有的脆弱都逼回隐秘的心底。
“無邪,你......你又是如何想的呢?”事到如今,永熙帝仿佛才想起來一般,好似還有轉圜餘地似的問着李無邪。
李無邪聞言,她隻覺得好笑,她也确實笑了出來。
微微抽動的嘴角,一個苦澀而勉強的笑。
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從來沒有變過,李無邪心想。
就像小的時候,年幼的李無邪很喜歡一隻布作的小馬,歪歪扭扭的針腳,縫得高低不一的眼睛,那是敬妃為自己的女兒親手縫的小玩偶,李無邪特别喜歡,每夜都要抱着它才能安眠。可永熙帝見了說不好,他說女兒家不應喜歡馬,因為馬性情太烈,又走得太遠,于是他把那馬兒丢了,轉而贈給李無邪一隻玉做的白兔。
低垂的耳朵,溫順的眼睛,可愛可憐的模樣,李無邪卻隻覺得它冰冰冷冷。後來李無邪長大了些,她看着哥哥弟弟都在學騎射,她也興高采烈地想學,可永熙帝告訴她,女兒家不應舞刀弄槍,于是李無邪隻能學着琴棋書畫。
後來敬妃也走了,長樂宮裡的海棠樹也凋謝了,永熙帝說人去樓空,觸景傷情,便将那株海棠樹也連根拔起。那時的李無邪靜靜地看着那空落落的深坑,寂靜寒涼的夜裡,她就趴在那坑前無聲地哭着,一滴又一滴的眼淚落下,可再多的眼淚也不會使新枝發芽,她的母親同樣再也不會回來。
永熙帝憐她喪母,對李無邪極盡所能,封賞不斷,珠玉珍寶接連不斷地送入長樂宮中,可永熙帝從未問過自己的女兒,耐心地問她一句,你想要什麼。
事實上,再多的珍寶也無法令李無邪真正開懷,她真正想要的,不過是有人能陪在她的身邊,叮囑她一句粥燙慢食、天寒添衣,陪她再看一次春風搖曳裡的漫漫海棠。
直到今天,永熙帝再一次為她做出決定,這也是最後一次,李無邪接受永熙帝強加于自己的命運。
李無邪望着永熙帝,她笑着拔出自己腰側的長劍——
清亮的劍刃,上刻一朵盛開的海棠。
那是小春贈她的見春山。
她将劍刃緩緩架于脖側,永熙帝蓦地一驚,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慌張喊道:“無邪,你!”
可李無邪的動作比他更快,隻聽“刺啦”一聲輕響,乾清宮中寂靜一瞬。
“咻——”一縷被斬斷的發絲飄飄蕩蕩掉落在地,永熙帝心有餘悸地緊盯着持劍的李無邪,他顫抖的嘴唇都失去了幾分血色:“無邪,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知道我是大齊的公主,此身非我一人所有,既享公主之榮,必承公主之責,我肩上身後還有萬千大齊百姓——”李無邪一字一句,無比堅定,“我願承和親之責。”
“隻是在此之前......”李無邪的眼睫顫抖一瞬,她緩緩向永熙帝跪了下來,似是此生不複相見的訣别,“割發還父,以報生恩。”
“砰。”她俯身叩首,決絕長拜。
昔日哪吒割肉剔骨,重塑蓮花之身,今日李無邪效之割發還父,忘卻恩仇前塵。
此後她的前路,再也不會有她的故土,她将是一個無根漂泊之人。
“無邪!”永熙帝勉強扶着龍椅才能站立,他似乎也在顫抖,他似乎也會感覺到痛,“你知道的,你知道朕最疼愛的孩子就是你......”
李無邪終于站起身來,她轉過身去,長長地歎息一聲,她把自己的怯懦與憂愁都吐盡:“我知道。”
“轟隆——”一道電閃雷鳴,殿外驟然下起磅礴大雨。
李無邪沒有回頭,她徑直向殿外走去——
“隻是你愛自己,勝過愛你身邊的每一個人。”
“父皇。”
“砰!”永熙帝跌坐在龍椅之上,他的面容被雷電映徹得無力而慘白,遲來的心痛與悔意令他坐立不安,可他後悔得太晚。
李無邪已然走進了大雨,她義無反顧地奔向了自己未知的命運。
這就是他們父女二人,此生最後一次相見。
從今往後,隻剩訣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