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們之間近得仿佛能聽見彼此的心跳,卻又注定從今往後将背道而馳。
因緣際會,他們本就相逢于一場大雨,到頭來又在一場大雨中走向離别。
一旦緣起,必有緣滅,世間萬事終須一别......
“砰!”被小春緊閉的宮門又被從外撞開,十九率錦衣衛走入長樂宮中,将小春團團圍住。
雪亮而森然的刀尖如天羅地網般圍住小春,可小春甚至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
被命運催折至麻木的心,根本感覺不到什麼叫做恐懼。
十九擡起手中的斷愁刀,刀尖對準了小春,可他手中刀刃分明在微微顫抖:“你擅闖宮闱,論罪......應當下獄......”
十九話音未落,另一道戾氣橫生的聲音卻又突然響起:“本王看誰敢?!”
十九應聲望去,那位身着黑金蟒袍、腰佩東宮之令的大齊儲君已然率着身後的金吾衛浩蕩而來!
如刀一般鋒利的眼神狠狠剮過十九,可李谛現在沒有心思去管十九,他現在所有的心神都懸在一個人的身上——
雨水被過快過重的步伐踐踏而起,李谛疾步奔到小春的身邊,他又氣又怒又悲又苦,他為自己唯一的妹妹将要遠嫁邊疆而悲,為自己無力阻止而痛,卻又為小春揚言要帶她走而後怕驚怒。
手掌緊緊扼住小春的手腕,李谛用自己的身軀為小春擋住斜侵的風雨,卻又咬牙質問着他:“你是不是想帶她走?你是不是想跟她走?!”
不安與後怕在胸腔中爆裂,李谛不敢想小春若是真的走了,自己又該如何,他連想一想都覺得膽戰心驚:“是不是我不來,你就要和她走了?是不是?!”
“你讓我怎麼辦,你就沒有一點想到過我......”李谛還想問小春,可小春一句也不想回答,他隻是擡頭看了李谛一眼。
那雙世無其二的眼睛,此刻卻綴滿了精疲力竭的紅,墜着融化進了雨水的淚。
隻這一眼,李谛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他想讓小春一直那樣意氣風發、野心勃勃,尊崇而高傲得好似天下人都不配吻他的衣角,而小春如今卻這樣的失魂落魄。
他隻覺得心如刀絞。
李谛終于還是将怒意與質問壓回了腹中,他緩緩蹲了下來,在雨中緊緊抱住了小春。
“沒辦法,現在......還是沒辦法.......”李谛清晰地感受到小春每一瞬的顫抖,小春此時的無助似乎也蔓延到了李谛身上,化為了刺向心髒的利刃。
他隻能抱緊小春,再抱緊一點,直到雨水也侵不盡他們緊緊相連的身軀。
“再等一等,小春,隻要再等一等......”雨水打濕了李谛的華服,将他也澆打得狼狽,“我會給你想要的,很快、很快就能做到......”
“你不要哭、不要哭......”李谛肩頭的衣衫很快也被浸透,可那僅僅是瓢潑的雨水。
小春掙脫了李谛的懷抱,他扶着牆壁緩緩站起身來。
十九望着小春,李谛也在望着小春,他們都想去扶住小春搖晃的身軀。
大雨裡,他單薄而踉跄的身軀搖搖欲墜。
可他沒有墜落,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在這荒唐的命運裡,唯一能扶持着他向前走的,唯有他自己。
這一場大雨下了很久、很久,沒有一瞬停息。
寂靜的雨夜裡,小春避開了十九,也避開了李谛,他獨自坐在一堵宮牆之下,他蜷縮着身軀,抱緊了懷中的長生劍。
雨水混合着淚水流淌,順着劍柄上“長生”二字的紋路蜿蜒。
回憶的聲音蓦地響起——
“不要長恨,要長生。”
“我在此......賞月。”
“我在此......觀星。”
“啪嗒。”似有一聲瓦檐輕動,小春猛地擡起頭來,他望向那沉沉夜色——
夜雨之中,似乎有那麼一位少女又要從宮牆之上滑落,似乎又要有人與他在雨夜中飲酒對談......
可是沒有。雨幕與夜色之中,除了孤零零的小春,什麼也沒有。
隻有他一個人在寂寞裡,靜聽了一夜的疏風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