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斡難河畔。
大汗娶親,水草豐美的原野之上篝火連天,牛羊肉炙烤的焦香氣息遠揚百裡,遍野的氈帳皆飾以随風飄搖的紅綢綠彩,而面戴巫師面具的薩滿正為他們的王與王後獻上祝福的頌歌。
“叮鈴鈴——叮鈴鈴——”神秘的信仰之舞,薩滿身上的古樸配飾也随着動作而發出空靈的回響,李無邪與托木兒雙手相握,他們一同行經薩滿的身旁。
一切從未聽聞的聲響都被收入耳中,未曾謀面、光怪陸離的一切都在李無邪眼前模糊地展開,原野上的夜風鼓噪而熱烈,李無邪身處其中,竟有片刻恍然。
這就是蒙古嗎......好廣闊的天地,李無邪心道。
“小心。”很緩慢而生澀的中原話,托木兒目視前方的熊熊火焰,“有火。”
李無邪蓦地一怔,她的手收緊一瞬:“你會說中原話?”
“一點。”托木兒道,“握緊、我的手。”
為什麼?
李無邪正想發問,可滾燙的熱浪已近身前。
“嘩啦!”木柴被投入焰火,本就高昂的烈焰更是炸裂一瞬,火勢飛騰而起,宛如一條焰火長龍,生生将黑沉的夜幕撕裂開一道明亮的缺口!
熱浪翻滾,火星四濺,在李無邪與托木兒的前方,這條兩側伫立着火柱、柱上火焰滾滾燃燒的長路綿延了數裡,直通往那座最堂皇的氈帳。
蒙古儀式,新婚者穿過烈火,即可得火神之佑。
一切雜質與憂愁都被焚毀,而愛如火明亮。
火舌起伏,光影跌宕,李無邪與托木兒像是走在火與光的浪潮之中,烈焰翻滾之中,他們都下意識地握緊了彼此的手。
漫漫火海之中與長路之上,他們的影子被拉長、交錯,兩個素昧平生之人,此時此刻仿佛一對真的新婚眷侶,忐忑萬分地走向交織的未來。
“呼——”夜風呼嘯,火神的眷顧化作璀璨卻不傷人的火星,輕柔地拂過他們的身側,他們終于走出了沸騰的火海,而他們的身前,是将黑夜照徹得宛如白晝的通天燈火。
堂皇的氈帳之中,所有的蒙古貴族齊聚于此,他們目視着王與後,恭順而虔誠地屈下了自己的腿膝,他們用蒙古語說着最衷心的祝福,而一位中原的贊禮也在此時高聲唱禮——
“一拜天地——”嘹亮的聲響響徹原野,李無邪的腳步蓦地一頓。
“蒙古......也要三拜成婚嗎?”李無邪有些艱難地發問。
“我學的。”托木兒身上的戾氣被燈火短暫地撫平,星光與火光照徹了他俊朗而野性的面容,他側首看了李無邪一眼,放輕了聲音,“拜天地吧。”
李無邪沒有說話,也沒有拒絕,他們沉默着,卻又一同向那星光璀璨的地方彎腰而拜。
托木兒沒有高堂,李無邪的生父遙在京師,他們遂沒有二拜高堂,一拜天地後直接便是夫妻對拜。
老贊禮揚聲高呼,李無邪與托木兒各牽着紅籌一端,向彼此一拜。
至此,夫妻禮成,蒙古冉冉升起的太陽旁,終于有了一位同樣璀璨的皎皎明月。
獻禮的戰舞慷慨激昂,祝福的少女縱情放歌,宴會之上幾多歡欣鼓舞暫且不表,待到托木兒終于來到喜房之時,明月已至當空了。
一層輕薄的帳簾隔開了他與他的王後,托木兒本能輕而易舉地撩開帳簾,他千杯不倒,縱是飲酒如此神智也還算清醒,可他卻莫名有幾分踟蹰。
大齊的公主,自己的王後,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三個詞交錯在一起,托木兒卻不覺得厭煩,他甚至有幾分莫名其妙的歡喜......
為什麼呢?托木兒不知道,他隻能向帳中的那人去尋找答案。
簾帳被小心翼翼地撩開,李無邪聞聲投來一眼。
她的蓋頭還沒有取下,托木兒知道,按照中原的習俗,這是要自己來取。
“我、幫你取。”托木兒本就不熟練的中原話此刻更是磕磕絆絆,他指尖發燙地搭上蓋頭的邊緣,他以一種拉開十石重弓的勇氣掀起了那副輕飄飄的蓋頭——
李無邪微微擡起頭來,她與托木兒都在望着彼此。
一個是蒙古草原之上展翅翺翔的雄鷹,一個是京師王城之中最高不可攀的明月。
他們的身影都撞進了彼此的雙眼。
而托木兒的心為之悸動一瞬——
她有一雙很美的眼睛。
他該怎麼形容呢,什麼樣的詞彙才能窮盡那雙眼睛的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