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露華眸光深邃,“魏家之顯赫就是我今日之牢籠。
晞兒是姐姐的掌上明珠,身為姨母我自然希望晞兒有良配,而不是這皇權富貴下的犧牲品。我看起來是養尊處優的貴妃娘娘,實際上不過是皇上拿來掣肘魏家的工具。”
魏雪鸾聞言緊張道,“妹妹莫要多慮胡言,聖上對您的恩情那也是獨一無二的啊。”
“那是曾經罷了,”魏露華面有恨意,“姐姐可知,我落的都是男胎。若聖上真心愛我護我,為何又這般忌憚?!”
“妹妹!”魏雪鸾心知肚明,勸慰的話到了嘴邊卻開不了口,魏露華的苦她何嘗不知。
姐妹倆一陣啜泣,好不傷心。
兩個大人各有愁緒,葉靈晞聽得更是百感交集。
幾個人正愁雲慘淡之際,五歲多的靜樂公主忽然咯咯笑着跑進大殿。
魏露華趕忙拭幹眼淚整理妝容,笑道,“靜樂逛完禦花園了?”
“回禀娘親,靜樂聽禦花園的嬷嬷說,這一陣子臘梅開完就得等明年了,靜樂特意折了幾株給母親插瓶。”
靜樂公主揚了揚手裡的幾株臘梅,銀盤杏眼端莊下自有一份俏皮。
魏露華把靜樂摟在懷裡,笑意盈盈。
“過幾日就是上元佳節,宮裡要放花燈煙火,屆時後宮諸位要陪聖上親臨現場,登上那宣德樓與民同樂。到時候晞兒可不要忘記來陪你靜樂妹妹一同賞玩。”
“是呀靈晞姐姐,靜樂可喜歡煙火了,你可一定要來呀。”
葉靈晞正欲答應,忽然想到什麼,臉色唰得一白。
前世魏露華正是在上元節晚宴當晚被降位罰入冷宮的!
“不可!”葉靈晞急道。
“晞兒,此話何意?”魏露華探究道,魏雪鸾更是有些詫異。
“天寒露重,公主妹妹這樣小,我怕夜間風大天寒,若是涼着公主妹妹,姨母又要寝食難安了。那煙火雖然漂亮,可……身子最重要。”
葉靈晞見奴仆侍從距離她們甚遠,索性把話說得更明白些。
“更何況,人多手雜,姨母近來身子不大濟事,靈晞鬥膽懇請姨母帶靜樂公主早早兒在宮中安置,萬不可同旁人一道去那玉液池邊。如果可以,宣德樓不去也罷。”
魏雪鸾目露驚疑,她見魏露華沉默不語,“妹妹勿怪,靈晞這孩子自打砸傷了頭,說些沒頭沒尾的話倒也是有的。”
此番宮廷盛宴本意欲在潋秋池舉辦,但太後卻說正逢太子聖誕當熱熱鬧鬧地大辦,随即改了更為寬闊的玉液池,也好讓百姓官眷們目睹皇家風範,作國之昌盛民之太平的典範。
隻是這事兒晨起衆妃嫔去給太後娘娘請安的時候才這麼定下來,皇後自然感恩戴德,隻說同聖上回禀,未曾報與禮部,葉靈晞又如何得知?
要說葉家在這皇宮内廷有什麼眼線,那倒是萬萬不能。
魏露華很快收起詫異之色,想到葉靈晞頭部被砸之時有些流言蜚語,這話又是向着自己的,一時之間竟然覺得有些道理。
母女二人三言兩語作别了魏露華,魏雪鸾攜葉靈晞坐上回府的馬車。
隻是沈家舊案和婚約,以及對上元之夜的擔憂,這幾件事一并壓在葉靈晞心頭,結果夜裡輾轉難眠,噩夢不斷,冷汗直出。
葉靈晞想起,十歲獨自在府裡照料母親等候父親的沈寄和,十四歲取得科試第一卻沒有一絲笑意的沈寄和,十五歲披上枷鎖鐵鍊流放嶺南的沈寄和,以及後來着朱紅朝服給鳳冠霞帔的葉靈晞奉上厚禮的沈寄和。
起先她不懂,隻知道沈家出了大事,原本就不太愛笑的大哥哥不笑了。偶爾眉目舒展,也不過是沖她展顔。
她那時候擔心甚少進食的沈寄和身體不濟,索性用自己的絲帕包了點心給半人高的大哥哥吃。
她守着幹娘喝藥曬日頭,好讓大哥哥專心看會兒書。
她躲在暗處看見從刑部回來的大哥哥無聲悸哭,自己也跟着流淚。
她哭着鬧着制止官兵将那肮髒沉重的枷鎖往半大不小的大哥哥身上戴……
誰曾想到,嶺南,邺京,這一去,又一回,竟然隔絕了他們彼此一生。
而前世,早就魂歸九州的葉靈晞哪裡知道,那方曾經包了點心沾有油漬的絲帕,成了後來沈寄和唯一的陪葬。
“大哥哥……”
發熱不止的葉靈晞似有哭腔,魏雪鸾憂心不已,探着葉靈晞的額頭,隻感覺她渾身僵硬如在冰窟。
廊下的沈寄和似乎是聽到深閨之中傳來的那一聲叫喊,好像跟夢中那個小小女娃奶聲奶氣地叫自己“大哥哥”一樣,忍着哭腔又帶了幾分怯意和惆怅。
平佑七年,沈寄和臨行前送給葉靈晞那一枚足可傳家的和田玉佩,如今正垂挂在她那酸枝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