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裡禦街上不複往日裡喧嚣熱鬧的景色,來去匆匆的行人似乎都刻意壓着嗓子說話。
有剛從外鄉來邺京的平民百姓,看到眼前說不出的壓抑場景,不由地尋了個攤鋪發問。
“老兄,則個是從外地來的,不是說這邺京的十裡禦街最為熱鬧嗎?這看着怎麼不對勁啊?”
“快别提了!”老者将饅頭屜子搬至一旁悄聲道。
“皇太子殿下上元節夜裡從宣德樓的樓梯上滾落下去,薨了。聖上要行國喪之禮厚葬皇太子殿下。誰還敢觸那個黴頭?”
外地人一聽大驚,“太子殿下怎麼會從樓梯上滾落下去?定是身邊的人看護不當!”
老者歎了口氣,
“若真僅僅是身邊的人看護不當倒也好說,可聽說是大皇子拿了個極為精巧的花燈,太子殿下看着了搶着要,大皇子不肯,兩個小娃娃扭打在了一起,就雙雙跌落下去。”
“啊?那大皇子年歲也不大,大皇子跌落沒事兒怎的太子竟然薨了?”
“說是太子殿下磕破了頭,大皇子重重壓在太子身上,隻是受驚過度有些小傷。可太子哎……太子那樣小,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别說是太子,就是平頭老百姓也讓人甚為惋惜。”
老者歎氣道,說完可能自覺多言,随即擺了擺手往屋内去了。
那外鄉人擡眼望去,先得樓也好,春風樓也好,外面的彩樓歡門一應都撤了下來。
果然如這老者所言,沒有任何一家店鋪一個人敢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行那熱鬧之事。
而不遠處的宣德門後面,偌大皇宮内正行喪儀。
就在不日前還張燈結彩的各處宮殿,如今已換上喪幡。
滿朝文武無一不身着素缟,跪拜在景靈宮外。
景靈宮内,禮部從玉清宮上清宮等各處皇家寺院,請來的九九八十一位高功,正在行水陸大法會,此刻三十二名經師法師正在焰台口超度功德大齋醮。
德顯皇後元含貞從太子薨逝那一刻起,便憂悸成疾不省人事。
永徽皇帝辛鑲縱然是七尺男兒也經不住這一打擊,短短三五日,瘦得幾乎沒了形。
中書省、門下省、禦史台、樞密院,兼着三司六部,一應大員全部侯在延慶殿商議着如何撫慰永徽皇帝那悲痛欲絕的心。
口頭撫慰是沒有用的,眼下有兩個難題衆人誰也不敢先開口。
一是涉及殿前副都指揮使葉靈昀。
二是涉及大皇子和明賢妃。
滿朝朱紫貴的朝廷大員,私下裡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均不發一言,倒是瑞王辛越耐不住性子率先發了話。
這瑞王和永徽皇帝相差不過三歲有餘,身世也都差不多,且同樣由當今端康皇太後養育長大的。
兩個皇子,一個端厚文雅一個機警聰穎,本來二人都是閑散王爺倒也罷了,可永徽皇帝比瑞王先出生,這皇位自然與瑞王失之交臂。
要說皇帝辛鑲克己勤勉,那瑞王辛越便是當今郢朝最會享樂的人。彈劾他奢靡鋪張的劄子,每個月都有好幾本。
辛鑲一律都留中不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兄謙弟恭,倒也是為佳話。
如今永徽皇帝喪子之痛的節骨眼兒,除了瑞王倒是真的沒有誰敢言語。
衆人側目,隻聽瑞王道,“臣弟以為,殿前司副都指揮使葉靈昀看護不當,思慮不周,緻使皇太子殿下跌落宣德樓未能及時就醫,問罪當斬!”
葉宗文聞此言一陣怒火攻心,面部肌肉都因此變得僵硬且扭曲,卻因要避嫌将滿肚子話忍了又忍。
“問罪當斬”四個字更是在一衆大臣腦子裡過了一遍又一遍。
為葉家求情,可太子靈前還跪着明賢妃和大皇子,背後更是有丁太後作依仗。
為葉靈昀攬罪,可魏貴妃背後的魏國公以及葉宗文等清流賢臣也不是能開罪得起的。
眼下的境況,說一個字都是錯。
更何況,那是殿前副都指揮使,并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打發的将領。瑞王這話,太急切了些。
前朝後宮,光議前朝不行,也得摸着聖上的脾氣才好。
平章政事王謙卻在此刻上前一步,
“殿前司副都指揮使葉靈昀本職是看護宣德門内外安危,護得紀律周全,提防刺客暴民。太子近身之安危,乃是身旁内侍官職責所在。
依老臣看,罷免葉靈昀殿前司副都指揮使一職已是懲處極嚴,瑞王因何對前副都指揮使苦苦相逼?”
王謙這話說得極其有份量,三言兩語提醒了永徽皇帝的懲處适可而止不說,也警告了瑞王不要借題發揮。
“臣以為是。太子貼身的内侍官難辭其咎,論律當斬。而葉靈昀罪不至此,望聖上三思。”有言官附議。
永徽皇帝端坐在龍椅上聽得各個官員們為此争辯,滿面肅穆,沉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