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永徽皇帝而言,這世上有一個人能完全信任的話,當然是且隻能是皇後。
“那就依王相和陳相的意思罷。”永徽皇帝說。
“沈大人拟旨,着忠遠侯世子明誏前往奉先接替葉靈昀之職,直至前太子出殡。葉靈昀恢複殿前司副都指揮使一職,着其速速回京。着元麟微即刻進宮面聖。”
“是。”沈寄和微微颔首,将早就打好的腹稿寫在聖旨上。
此事有了結果,皇帝才命諸位大臣跪安。
見諸位大臣一一退出延和殿,内監都知陳忠勉才從延和殿外面快步進來。
“啟禀聖上,皇後娘娘在延和殿外求見。”
“皇後?”永徽皇帝微微蹙眉,“請皇後進來。”
皇後親自捧了食盒進來,将溫熱的玉帶羹并着幾樣吃食小菜,放在了桌上。
溫言款語道,“聖上從昨日夜裡操勞到這個時候,是該用些膳食了。臣妾親手做的,您嘗嘗?”
皇後邊說,邊為皇帝布筷。
“還是皇後體貼。”永徽皇帝緊繃了許久的神經終于松了口氣。
他和皇後可以說是皇室中的貧賤夫妻。
當年,一無所有一無所靠的王爺娶了元家含貞這樣的清貴之女。
雖無實權,可名聲是好的。有元家作背書,辛鑲再不濟能混個賢王,保全一生。
元含貞也不曾對辛鑲有任何不滿,處處扶持時時勸慰。
就連魏露華,也是元含貞在其中牽的線,甚至表示甘為平妻,以助辛鑲迎娶魏露華過門。
正是出于對皇後的愛和信任,才讓永徽皇帝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對于元麟微的提議。
不得不說,陳普的提議實在是讨巧。
皇後輕聲說,“臣妾方才知曉,您打算将麟微調入步軍司?”
“皇後以為如何?”
皇後微微笑道,“倒也并無不妥,隻是聖上,臣妾有一言鬥膽進谏。”
“含貞但說無妨。”
皇後想了想,這才提起勇氣道,“聖上未免對魏家提防太過。”
永徽皇帝喝粥的動作停了一停,“魏家何等勢力?郢朝何人不知?實在不是朕要提防,是坐在這個位置上的都不得不提防。”
“話雖如此,可魏家向來謹小慎微,克己複禮,是從開國以來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将門世家。樹大根深,戰功赫赫。聖上不能因為魏家軍功顯赫,而無端猜忌魏家忠心。聖上如果不是真的想動魏家,就不要聽信小人讒言。聖上要做的是知人善任的明君,聖上當初交好魏将軍,求娶魏貴妃的時候,是如何對臣妾說的,聖上自己難道忘了嗎?”
皇後說的話太過直白,這樣的直白,也隻有她能說。
永徽皇帝心底裡浮起一絲惱怒,他當然明白,魏氏的重要性,所以在先帝病危的時候,他暗度陳倉般搏了一搏。
否則,以當時魏露華的身份,看不上他這個八皇子也實屬正常。
可也正因為此,皇帝意識到,魏家忠的不是他這個皇帝,而是大郢朝,是皇族。
至于龍椅上坐得是誰,魏家在乎,但沒有那麼在乎。
與其是外人,不如是妹夫,所以辛鑲才能在魏霜簡的協助下登基。
可人一旦達到目的,便容易漸漸得意忘形。
尤其是辛鑲這樣的,被人捧慣了,自己都忘了事情真相,而逐漸變成了合該如此。
皇後這話難聽了一些,卻是在提醒皇帝不能過河拆橋,至少,不能在根基不穩的時候就蠢蠢欲動。
皇帝撂下碗筷,起身踱步到窗前。
“早在葉靈昀赴任奉先的時候,你就已經求過情。難道皇後不擔心,魏家想換他們的血脈在這皇位上坐上一坐嗎?”
皇後笑而不答,卻說,“聖上和魏貴妃成婚數十載,平心而論,貴妃如何?”
永徽皇帝明顯一愣,還是實話實說道。
“貴妃人品端莊,文敏好禮,不知道比明才人強上多少倍。有時候,朕都忘了,她是魏伯彥的女兒。”
“您隻看貴妃為人,便知魏家家風。好好的刀柄在您手裡,千萬别被人反向利用了去。”
皇後輕輕揉着皇帝的太陽穴,纾解着他的身體和心神。
皇帝似乎還是心有不甘,“可是這些位高權重的人,總該敲打敲打才是。”
“敲打倒也是應該。隻是聖上表現太明顯,隻會讓其他人将其視為靶子。他們知道聖上怕什麼,便會讓聖上看到什麼,更會想法子讓聖上心願成真。魏家若傾覆,對聖上而言,難道真的是好事嗎?”
永徽皇帝不以為意,“有人倒下,便有人站起來。政權更替尚且如此,何況臣子。”
“聖上怎知,下一個能同您齊心協力?”
話說到這裡,便沒有了繼續的必要。
帝後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換别的人膽敢跟皇帝說這樣的話,隻怕已經拉出去砍了。
可是元含貞不是别人。
皇帝閉目養神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皇後的話,朕會放在心裡。”
“臣妾冒犯聖上,多謝聖上寬宏大量。”皇後盈盈一拜,這才起身。
“臣妾還有一事。”
“皇後但說無妨。”
“聖上諸事繁雜,司天監和禮部聯合呈上的劄子您想必是忘了過目。依臣妾看,葉家兄妹是時候該雙雙完婚了,您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