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開恩啊!聖上!”不等黃昌嚎啕出聲,永徽皇帝已經摔簾離去。
“趙衡!你害得我好慘!”
此刻的趙衡慘白着臉,根本聽不見黃昌的哀嚎。
黃昌斬立決,那麼自己也絕活不了。
眼見着禁軍拖着趙衡和黃昌出了崇政殿的門,其餘的諸位大臣才紛紛緩了口氣。
自打辛鑲登基,改元為天慶,就沒有過這樣嚴厲的處置。可見此番事件,是真的觸到了皇帝的逆鱗。
衆大臣各自交頭接耳唉聲歎氣着,走出了崇政殿。
唯獨留下三相六部和翰林學士,默不作聲地跟着皇帝去往崇政殿後面的延和殿。
永徽皇帝腳步虛浮,動用禁軍使得他這個皇帝在滿朝文武面前露了怯。
露怯就沒有了皇威,隻能用殺人來表現他的雷霆震怒。
可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份震怒裡全都是害怕和恐慌。
永徽皇帝自己都沒有料到,自己的處境這樣艱難。
從審查前太子因何失足開始,就在處處碰壁。他到現在都很難相信,失足墜樓隻是意外。
明明是春花爛漫萬物生長的時光,日光下的辛鑲卻感受到了一種來自帝王之位本身的威脅。
這尊貴至極的寶座,寒透了他的五髒六腑,他卻不敢出聲讓人察覺。
“請聖上降罪!”
同知樞密院事陳普一把年紀了,一進延和殿的門就跪在了地上。
一身冷汗的何止是方才崇政殿上的人,自然還有他這個手握軍政的同知樞密院事。
永徽皇帝良久都沒有開口,兀自坐在龍椅上。
他不開口,陳普就這麼跪着。
其他人也俯首而立,各自沉默。
空氣裡浮動着尴尬且無措的氣氛,好半晌,才聽皇帝緩緩開口道,“沈大人,把陳相扶起來。”
“是。”沈寄和應着,将陳普攙扶起來。
永徽皇帝的語氣裡滿是乏累,“軍政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人有不臣之心,陳相不必為此擔幹系。”
“可是聖上……”
陳普還欲說什麼,卻見永徽皇帝擺擺手打住了他的話,隻聽他語氣裡方才淩冽的殺氣并未散淨。
“陳相與其急着請罪,不如說說,朕這個皇位,還能坐多久?”
一句話,惹得方才微微定神的諸位官員再次不安起來。紛紛跪倒在地,嘴裡說着惶恐。
陳普一把年紀了,沒想到都快緻仕了,還得面臨這樣的考驗,心内焦灼不已,不自覺地冷汗便浸濕了朝服。
大郢朝往前面數幾個皇帝,雖然在權力交接之時多有沖突,但平心而論皇位坐穩後,前面幾個皇帝都将整個國家治理得還是相當不錯的,否則郢朝不可能有如今的空前繁榮和萬國來朝。
可一代皇帝有一代皇帝的煩惱。
辛鑲繼位後,按道理來說,隻要中規中矩依照着祖宗們的路走,多知人善任,應當是錯不了太多的。
問題就在于,辛鑲自己忍不住要展示自己所謂的文韬武略。忍不住要向大臣們和天下人證明,這個皇位他有能力勝任,不是憑空白得的。
至少,不是民間口裡的那個“便宜皇帝”。
可如今,殿前司無将領可用,步軍司軍紀不明。
大郢朝曾經引以為傲的戰鬥力日漸被稀釋,傻子都看得出來當今聖上防魏家防得是連情面都沒顧上。
眼下問題百出,永徽皇帝才發現自己一直忌憚的,反而是最安穩的。
衆人都不敢說話,一種詭異的氛圍彌漫在延和殿上空,揮之不去。
王謙頂住壓力上前道,“微臣以為,處死黃昌不為過,軍紀不明自當殺雞儆猴。隻是趙衡如此肆無忌憚,就怕其背後當真有不臣之心。”
“王相有何提議?”
“将趙衡嚴厲調查的同時,不如趁此機會,将三司人員打散替換,從三軍中重新選拔聖上信賴之人,以此來穩固京畿防衛。”
王謙的話不無道理,消除皇帝疑慮的最好做法,無疑是讓他自己重新選拔。
辦這事兒不難,難的是皇帝到底信誰。
果不其然,永徽皇帝沉吟了片刻開口,“依王相看,何人适合來辦此事?”
“駐守皇城内部的步軍司乃皇親國戚們的後代居多,其中勢力關系錯綜複雜。既要了解皇族世家之間的關系,又要有真實作戰能力可以服衆的,微臣以為邺京内隻有一人。”
王謙說着擡頭看了看永徽皇帝的臉色,“前殿前司副都指揮使,葉靈昀。”
葉宗文聞言面不改色,隻是越過幾位政事的背影遠遠同沈寄和短暫地交換了視線。
“葉大人,你說呢?”永徽皇帝問。
“微臣惶恐,犬子年輕氣盛思慮不夠嚴謹,聖上罰他去奉先皇陵伺候祖宗們已經是格外開恩,斷斷當不得如此大任!”
葉宗文說得誠惶誠恐。“親軍幹系皇族安危,請聖上三思!”
永徽皇帝沉默了,年輕将領不是沒有。
隻是正如王謙所言,又要了解世家大族和皇族之間彎彎繞繞的關系,又要有作戰經驗的,本身出自世家的葉靈昀确實是最适合的。
陳普知道皇帝的忌憚,接話道,“京畿營内元麟微克己奉公,為人勤勉,微臣以為可以和葉靈昀共同擔當此任。”
聽到陳普的提議,永徽皇帝緊繃着的神經好像得到了舒緩。
這元麟微正是皇後嫡親的弟弟。
名義上可以說是國舅,但因為年紀小被皇後攔着遲遲沒有封爵。
并且皇後做主,将人扔到京畿營去曆練,等将來有了功名封爵是遲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