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求何物?
這個問題,付遲月也曾問過自己的弟子李慕風。
玄天宗無人知曉李慕風的來曆。
隻是有一日,在外遊曆許久,擊殺無數魔修,在修真界名聲大噪的合體期修士付遲月,似乎忽然記起自己并非散修,突然回到宗門。
——還帶回來一個孩子。
她對師門前來拜訪的諸位說:“這孩子是我的弟子。”
“名為李慕風。”
此時遲月再修真界已經闖蕩出赫赫名聲,影響力頗深,既因為對魔物從不心慈手軟的兇名,也有不少修士欽佩敬仰這位前輩。
合體期修士想收下弟子,宗門的其他人當然不會自找麻煩跳出來反對,也輪不到他們非議。
起先大家還擔心,付遲月向來沒有養孩子的經驗,害怕她把好好的一個孩子給養歪了。
沒想到這孩子倒是茁壯成長,成了衆人喜聞樂見的模樣,溫和乖巧,處事周到。
李慕風和他的師父相反,在宗門内經營起好人緣,誰提到他都不免說一句。
——少年英才。
和付遲月這種天資縱橫,性情乖僻,全靠打架成名的天才不一樣。
李慕風雖是天才,卻中規中矩。
天才應當具備的品質和事迹一樣不少,卻沒什麼震驚三界駭人聽聞的傳言。
進益神速。年紀輕輕在論道台上取得相當靠前的名次。去某某秘境獲得某某真人的上古傳承。
樁樁件件,簡直不能更讓宗門省心了。
可他并不在乎一切,所謂的虛名,他人的敬意,并非李慕風少年時期希求向往之物。在去血天傾的路上,他想起付遲月當年問自己所求何物。
隻記得他那時說:“師父,我不知道。”
付遲月沒有說什麼,隻是讓他回去慢慢想清楚這個問題。
他看向眉間凝雪的師父,扶仙山上落英缤紛,飄揚落下的桃花模糊了遲月的面龐,分明就師父身處自己眼前,李慕風卻感覺自己永遠無法觸碰到雲端仙人的心,看不清她的所思所想。
李慕風接着反問:“那師父呢?你所求何物?”
隻聽見遲月冷冽如水的聲音傳來:“隻望天下再無魔物。”
這句話好似深淵,吸走了李慕風身上所有溫度,分明周遭春暖花開,他卻感覺自己如墜冰窟。
之所以往血天傾去,隻因為楚知讓他去血天傾代表玄天宗剿滅魔修:“之前你師父負責的事情,既然她已死去,便應當由你這個弟子繼承。”
他巴不得自己死在血天傾與魔物戰鬥的過程中。
李慕風在心中冷笑。
遲月死後,楚知的恨卻并沒有随着死亡消散,而是變得無處安放,反而轉移到殺死她的弟子身上。
可李慕風并不在乎他人對自己的恨意,他的迷茫如同峰尖積雪,從未消散。
他又想起多年前付遲月問自己的問題:“你所求何物?”
在殺死遲月之前,李慕風隻是想活下去,不被發現魔族血脈,不要被師父親手誅殺。
于是他在師父殺死自己之前,先殺死了師父。
他陷入莫大的空虛。
李慕風早已習慣僞裝成溫柔可靠的玄天門大師兄,那個真正的自己早已彌散在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表演中。
剝去“李慕風”這層皮,他不過是個半人半魔,血淋淋的怪物。
沒有魔的混亂無常,也沒有人的仁善道義。
好的不徹底,壞的也不徹底。
反而心魔叢生。
所以他選擇繼續披上這層皮活着,直到自己搞明白那個問題的答案。
李慕風一路上心神不甯,血天傾内靈氣與魔氣相互沖撞,引得他體内的靈力和魔族血脈也蠢蠢欲動。
兩股力量相互較勁,他擔心氣息外洩,便找了個先行探路的緣由甩下同門,禦劍往前飛去。
血天傾的景色千年如一日,天色血紅,仿佛用鮮血塗抹出來,唯有太陰星恒定點綴在血天傾西側,既不升起,也不落下。
地面是無盡的蒼茫血色,夾雜着黑色石塊和土地龜裂導緻的裂縫。裂縫大都深不見底,遙遙向下看去,似乎整個人都會被吞噬殆盡。
看着無盡的血色和茫然大地,李慕風心神不甯,煩躁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