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才驚覺這柄靈劍不自覺帶自己飛了太遠。
他身上的佩劍名為“歸墟”,亦是數千年前流傳下來的至寶,跟随曾經的主人斬盡妖邪蕩平天下不平事。
但他人的靈劍再好使,始終比不過與自己一同成長,在丹田中溫養的的本命靈劍。
隻是他的本命靈劍尚未生出神智,便已斷裂,沒有成長起來。
他用師尊贈給自己的本命靈劍——親手殺了自己的師尊。
寶劍有靈,當李慕風将劍刺入師尊胸口的那一瞬間,隻覺得這柄名喚“去魔“”的靈劍顫抖不已。
它在悲傷,它在哀悼。
劍随主人心,殺死付遲月的那一刻,靈劍斷裂,李慕風感覺自己的心也死了。
可是他活了下來。
他茫然地盯着自己的雙手,臉上仍然挂着屬于溫和大師兄李慕風的面具:“師尊走火入魔,已被我誅殺于劍下。”
李慕風對仙門沒有絲毫感情,殺死付遲月,等于給予仙門重重一擊,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做了。
去魔……多麼可笑的名字,如果師尊知曉自己身負的魔族血脈,恐怕第一個要誅殺的便是自己。
他不願放任自己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逼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血天傾的無邊暗色中。
然而李慕風卻發現蹊跷之處:分明是景色萬年不變的血天傾,但卻又有地方迥然不同。
——此處并非現實。
遠處那兩個隐約身影,其中一人——分明是早已死去的付遲月。
李慕風的内心灰暗不明……哪怕隻能在幻境中見到那人,他竟然也會感到由衷的歡喜,以及——深重幾乎将要把他吞噬的悲哀。
他離得越近,心中的歡喜與悲哀便愈發濃烈。
那人白衣翩跹,回眸凝望來時之路,神情冷凝之間略顯憂慮,卻不似後來的冷漠無情。
她轉過頭去,身邊的修者疑惑詢問:“遲月,可有疑慮之處?”眉眼間有些熟撚,令他驟然生出幾分懷念。
遲月微微搖頭,輕歎一聲:“此地亡魂悲鳴,心有所感罷了。”
“師父……”李慕風喃喃自語,伸手想要去觸碰那個自己再也不敢去面對的面龐,卻從中虛虛穿過。
這分明是幻境,為何師父的身影卻如此真實,仿佛真的來過此處?
等不及讓他細想,天地驟變,下一秒,依然是那二人的身影,姿勢卻大不相同。
修者倚在付遲月的身上,面容慘敗,分明是一幅将死之相。她的懷中抱着一個孩子,李慕風隻靠過去看了一眼,心中如同鼓槌,控制不住地心跳耳鳴。
襁褓中的孩子尚未睜眼,卻緊緊攥着一枚玉佩。那玉佩的花紋如此眼熟……分明是付遲月交給他的父母遺物!
這個将死修士是自己的母親,李慕風心中湧起一陣難以壓制的悲哀。沒想到第一回見到自己的母親,竟然是在這種場合……
那個他曾在心中朝思暮想的背影,如今也有了清晰的輪廓,那是他一直以來思念着的溫柔美麗的母親,能夠讓自己安心栖身之所。
可是下一秒,心中的苦楚變化作一柄利劍,直直捅入李慕風柔軟的内心。
那修士留戀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微微阖上雙眼,苦笑一聲:“遲月,等我死後,便将這孩子的經脈廢除,将他送往不會被任何人找到的凡間山林中吧。”
随即她神情一冷,似是下定決心一般剝去自己心中那一絲不舍,拉着付遲月的雙手囑托:“他身負一半魔族血脈,若是他将日為禍蒼生,不必顧忌我,請你一定取走他的性命!”
“好……我答應你。”付遲月沉默良久,終究點頭。
修士好似放下一樁心事,臉上露出一絲微弱的笑意來,瞳孔漸漸渙散……再無生息。
付遲月抱着這個襁褓中的嬰兒,和來時一樣,沉默不語地往外面走去。
來時是兩個人,離去時仍舊是兩個人,在血天傾經年不變的斜陽映射下,顯得格外孤單。
李慕風心中大恸,甚至顧不上悲歎思索母親的死去,腦海中隻萦繞着一個念頭。
師父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身負魔族血脈?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有一半屬于魔族!
那她為什麼還要将自己帶回山門,悉心培養自己成長修煉,态度上從未展現出分毫對于魔族的冷酷之情?
師父為什麼不按照那個女修說的那樣,廢除自己的經脈根骨,将他遺棄到荒郊野嶺一輩子都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他有太多的疑問想要詢問付遲月,卻心口驟疼,哀恸地意識到——付遲月已經死了。
被自己親手殺死,用她贈予自己,期望自己仙途一路順遂的本命靈劍。
她的那點仁慈之心,最終卻要以性命來償還。
原來師父從來都是對的,對于魔物,不該心存一絲一毫的幻想同情。